泥塑身

“嘿，将镜头拉近些。”

清晨的第十四束光轻柔地落在她手中抱着的白猫身上。那是一只纯白色的，温顺的猫。逆光的风吹了麦田，夹裹着早春桃红的香甜气息，悄悄穿堂而过。桃李都还无言，而懵懵懂懂的我，怀揣着傲慢与偏见，亲手在一个少年心里埋下了一颗早熟却致命的毒果。

“像十四岁那年的胶卷里，有一帧让我痛苦难言。”

门前的阶梯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的白色短袖经历许多次水和粉末的浸泡，烈日的暴晒，皱皱的，泛着旧意，却干净如许。像怀里那只猫。于是，我的目光没有迟疑地落在他身上。是成长环境的影响也好，是耳濡目染的唯分数论也罢，我至今都后悔并愧疚着，我那一刻满含厌恶和不屑的眼神，狠狠砸在了一个少年的心房。他只轻轻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早该懂得。”

三清只需泥塑身，我佛却要金满堂。我听见他们说关于他的种种陋行，真的，假的，真假参半。众口一词，积非成是，造谣容易辟谣难，更何况无人辟谣。流言可畏。但他仍旧在每个清晨坐在阶上，等着那穿堂风。眼底依旧的干净纯粹，让我突然开始有些怕。我怕我的良心，死在那些流言蜚语里。

“我不会立地成佛，只会画地为牢。”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日无思，夜有梦。不知为何，我又常常梦见那少年，他穿着白净的短袖，转头看着我，眼里有不解，有迷茫，在梦里。可是每每我经过那阶前，少年的眼睛也只是望着陌路匆匆的行人和马不停蹄的落日。我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拦不住。我不信道听途说的话。少年是我心中的月亮，一抹皎洁，足矣。

“清晨的第十四束光，鲜活又明亮。”

我道歉了。伴着鸟鸣和忐忑的心情，我抱着白猫走到阶前。“对不起。”他有点不知所以，或许这少年那天根本没注意到，但我却已经在心里和自己涣然冰释了。“你要摸摸它吗？”我与他坐在同一阶上，把白猫递到他怀里，笑着问。他微微翘起嘴角，少年的笑似清风朗月，温润而美好。他轻轻抚着白猫，那猫儿在他怀里更显慵懒。这一刻，我知道，我为自己的十四岁，点亮了一束光。

“请把你的偏见，偏向对的人。”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后来的后来，我极少再去盲目地评价一个人，那一年的自己，教会了我远离傲慢，而那一年的少年和白猫，教会了我温柔和原谅。我轻轻抱住了这清风明月赠与的少年，相机也定格于这一瞬间，“咔嚓”，岁月的剪影里，少年明媚似阳光，叫我不敢忘。

注：

三清只需泥塑身，我佛却要金满堂：无论泥土和黄金，都是假的，都是空，自性才是真正的三清，自性才是真佛。人世间众生眼睛只看到塑像的材料，看不到真身。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喻舆论作用极大，能颠倒是非，置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