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我叫李楠，是一个大山里的姑娘。楠字谐音男，奶奶说是希望我能带一个弟弟出世。

   妈妈沉默寡言，每天只是机械麻木的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她从不与我亲热，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娃。

   隔壁的刘婶生了个小子，现下正被当做菩萨供着呢。

   我今年十六，在外面也许正是上高中的时候，这是村里的支教老师告诉我的。

   平日里他教我认得几个字，为我介绍山外边的世界，每每我做完活计，便上秦老师那歇歇，听他讲些新奇的故事，那是我在山里唯一快乐的时候。

    可奶奶却不高兴我去找秦老师，也不想让我继续在家里。不仅因为我到了山里女孩的嫁龄，更是因为年前我的弟弟李刚出世了，本就不受重视的我这下更成了透明般的存在。

    奶奶跟爸爸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必养着我这么个闲人在家。

   我继承了妈妈的好皮相，秦老师说过我生的弯眉大眼，笑起来带着山里姑娘的善良和淳朴。我文化浅，不晓得什么是淳朴，秦老师就说是可爱的意思。当时我歪头想了一会，突然面上一红，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现下这所谓好的皮相招来了麻烦，村长的小儿子为了娶我，拿出了五千块钱的彩礼和一挂摩托车。奶奶和爸爸喜形于色，不顾我的想法便应了下来。听闻那村长的小儿子蛮横霸道，奇丑无比还好赌酗酒。

   虽我不愿意，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想在嫁人前最后见一次秦老师。

   我们约在小溪边，那里有一棵的柳树，随风飘起。我突然想起秦老师教过我一句诗“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刀，剪刀……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怕人的想法。

   秦老师突然的轻唤打断了我：“小楠”我一回头，看见秦老师年轻英俊的脸庞，清澈的眼神似乎有满腔的真诚。我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

   我环抱住秦老师“秦……”我突然怔住，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秦老师的名字。秦老师身形一僵，随后也反抱住了我：“小楠，叫我皓文吧，我叫秦皓文。”我的眼泪掉了下来，秦老师慌了神：“小楠，你怎么了？”我松开手，用帕子拭泪。“我要嫁给村长的小儿子了。”秦老师并不惊讶却很是伤感：“老早就听说了，我……我本来想……我……可是我来支教没有很多工资……我想着你还小再过几年我就能攒够……”

   我突然发现他一身的中山装洗的微微发白，脚上的皮鞋也褪去色泽有些褪皮。我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秦老师笨手笨脚的用帕子给我拭泪。良久我停了哭声，与秦老师做着最后的告别，刚开春的夜晚还微微带些凉意，山风带过两人的脸庞，盖过了初恋的青涩。

   隐隐的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远处有火把亮起。“李楠！”是父亲的惊呼，村子里的人慢慢围了过来，用眼神和吐沫星子戳我和秦老师的脊梁骨。我被爸爸带了回去，因着身上有婚约，爸爸忍住没打我。只是秦老师不知去哪里了，量秦老师是外地来得大学生，村里人应该不会很为难他。

   三日后本该是我结婚的日子，却等来了村长亲自上门讨回彩礼。村长说我搞破鞋，脏了他家的门面。爸爸点头哈腰，可彩礼早就被挥霍了，爸爸只好拿出为数不多的存款补上。

  趁着爸爸送村长出去，我偷偷逃出家门。

  夜里，我凭着记忆找到秦老师的宿舍。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我心凉了半截，突然发现门是半掩着的。我不顾礼节推门而入，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秦老师。秦老师意识混沌，我轻声道：“皓文……”他眼眸清醒，用尽全身力气：“楠！”随后便咽了气。我眼泪像线一般不间断的留下来，我一辈子的泪都在这夜里流干了。

  从前被奶奶骂了，被爸爸打了都是秦老师安慰我， 如今就算我即刻死去都没人会滴一滴泪。

  我知道，定是村子里的人将他打伤又不管不顾，一定是村长的默许，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无法无天。我拿起桌上的剪刀喃喃道：“二月春风似剪刀……”或许来世春风能把秦老师带到我身边……

   不！我还不能死！我要为秦老师报仇！我又摸黑回了家，此时爸爸正大发雷霆，对妈妈拳打脚踢。妈妈刚出月子不久，此刻麻木的跪在地上任凭爸爸如何抽打都不流一滴泪。我想妈妈的泪早就在被卖到山里的那一刻淌尽了吧。

   爸爸注意到了躲在门边的我，冲上来就给了我两巴掌，我被打得头晕目眩。

   一向沉默寡言的妈妈不知哪来得力气，一把拽住爸爸：“跑啊！快跑！”爸爸被拽得火冒三丈，一脚踢开了妈妈，妈妈头撞在了门框上登时便去了。

  爸爸也被吓得不轻，忙踢了踢：“臭娘们，别装死…”我掏出剪刀一把插在了爸爸的心窝上。红色的血顺流而下，顷刻便染红了爸爸的衣服。

  奶奶听到动静忙出门查看，看到这一幕昏厥了过去。

  我如同鬼魅一般，冲出家门，我看到村口有一个男人。他醉醺醺的，我心下不想惹麻烦边绕着走。不想还是被发现：“小楠？”我一惊，是谁？我正想逃跑，他一把拽住我，身上的烟酒味让我不适。“我是守军啊，小楠你不认得我了？”守军！正是村长小儿子的名字。我握紧那带血的剪刀，等待一个好时机。“小楠，你为啥要跟那个穷老师相好？我难道不好吗？”我听到他提起秦老师心里一阵抽痛。他继续说：“你爸爸都答应了我为啥突然反悔呢？我并不在乎你跟那个穷老师的过去，只要你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就好……”

  我震惊的猛抬头，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月光下他坚毅的面庞不似撒谎。“明明是村长说我搞破鞋非要退婚，是你让村子里的人打伤秦老师的吧？！”我声音沙哑。他一愣：“怎么可能，我爸明明说你忘不了秦老师所以要和我退婚。我没说过要打死他……”

   我的心好痛，似乎要立即昏厥过去。我不顾一切，或许我想要的不是真相，守军只是我愧疚感的替死鬼。

  其实真正害死秦老师的是我！

  要不是我邀他出来也不会被发现。

  我挣扎着想要逃脱守军，可我根本没他力气大，我忘记了手中还有剪刀。一个失手我捅死了守军。

  我张大嘴巴想哭可哭不出来。泪早就在秦老师死的那一刻流干了。

   我手上有两条人命，秦老师和妈妈也因我而死。我没道理再活着。

   只是可怜我那一岁不到的弟弟。

   都是我的错，我来到我与秦老师初遇的槐树下。仿佛看到他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和锃亮的皮鞋，提着皮箱走来：“姑娘，劳烦您了，请问您知道这村子里的学校怎么走吗？”

   我闭上眼，剪刀没入心窝。

  黎明晨风拂过带走了我，我希望这风能将我带到他身边

   皓文，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出世在大山里。

   你也不要再到山里来教书，人心坏便坏，是教不好的。譬如你我悲剧，妈妈的苦难。

  弥留之际，我听到他说：“傻瓜，淳朴就是可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