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声只觉得嗓子眼里,冲上一股腥甜的气味。
她屏息,死死忍住那股气味的冲涌,眼神落在棺材旁。
周围盛开着一朵一朵荼蘼花。
雪白的香花,开得那样簇拥,密密匝匝的,好像堆积着的燃尽的烟灰。
热与烫还是在的。
哪怕不见火星,仍是滚烫地抵在顾声声的眉心眸底。
让她清晰而分明地听见。
那种声音。
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顾声声缓过一口气来,每吐出一个字,嗓子里都像是被刀割裂着。
那样难受的,居然也没有改变声调。
“里面躺的谁。”
她这样静和从容,墨青云反倒怔了怔。
他心中似一块薄瓷,渐渐蔓延裂纹:“是姜宸。”
顾声声黯然地站着。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困住了一个不安分的猛兽。
在撕咬她,让她痛不可当。
可是她不能动,不能哭,不能挣扎。
她只是凄然苦笑:“是姜宸……”
墨青云恍然,切切喊道:“声声……”
顾声声不为所动,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幽幽道:“一个并不重要的人,死便死了吧。”
墨青云猛地一咳。
他脸上的忧色越来越重,惶然:“声声,你若太过忧伤难过,大可哭出来……你莫要强撑着笑了。”
顾声声抚了抚自己的脸,她的手指僵硬,缓缓地触碰到肌肤时,才觉得脸上的肉是软和的。
她似是自言自语:“我在笑吗?庄主,我怎么不觉得?”
她木然地转过脸,看着急迫的墨青云,唇边的笑意仿佛凋残零落的枯花。
墨青云站在一侧,满心不忍。
顾声声缓缓靠近棺材。
顿了顿。
她将棺盖推开。
姜宸的衣衫已被整理利落,伤口血迹也被拭去,遮不住的伤痕似乎被施法挡住,所见皆是白净光滑的皮肤。
他面色平静,就这样躺在棺上。
她慢慢伸出手,想要探探他的呼吸。
只有一片冰冷。
她轻轻覆上他的胸口,想要听他的心跳。
却只有一片死寂。
她的眸底有近似于冰封般的平静,怔怔地把上他的脉搏,然而再也感受不到指尖的点点跃动。
终是飞蛾扑火,贪恋刹那的暖光与炙热。
墨青云无力地低垂下去:“声声,姜宸都已经去了,你便实实在在告诉我,你如今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分?”
“我恨他。”顾声声的声音极轻。
“顾声声,这里只有我和你,你要真难过便哭出来,没人知道。”墨青云两步上前,叹息道。
顾声声仿佛是在梦呓。
她带着迷蒙的笑色,轻轻道:“没什么可哭的。”
她强撑着无知无觉的身体。
“他如今走了,你还要恨他吗?”
顾声声凄苦地笑,怔怔地说:“是。因为我爱他。”
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果真如此。
她欲转身,足下却一跌,险险被绊倒。
她的手肘重重撞在僵硬的棺材上,那棺木质地坚实,一撞之下,痛不可言。
却哪里抵得姜宸的死,这般刮骨至深。
墨青云尚来不及扶,顾声声已然站稳。
她伸出发凉的手,轻轻覆在姜宸的掌背,慢慢地俯身,贴上他苍白的唇。
她虔诚地落下一吻。
如同清晨的露珠般晶莹剔透,充满着纯洁和真挚。
她抬首,瞥见身旁的窗里,自已失色的容颜。
真的很想哭。
隐隐作痛。
她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汩汩流出后,四肢百骸逐渐变冷的僵硬。
可是她不能哭,亦没有泪。
眼底如此干涸,干涸得几乎要裂开,却没有一滴泪溢出。
顾声声只能将发颤的牙关死死咬紧,咬成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有温热厚腻的触感。
一点一滴,渐渐蔓延。
她木然垂首。
自己的衣襟指尖之上,已有鲜红的血滴点点散落。
分辨良久,才看出来原来那鲜血,来自自己的嘴唇。
是。
她没有泪,也不能流泪。
只能流血。
“姜宸,我常常想,如果我们形同陌路了,我不要你有好结局。我想让你颠沛流离,夜夜难眠,痛不欲生。”
“时间过得可真快,回头看,原来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了,我以前在每一个时刻想念你,想关于我们,而不是我和你。 ”
“爱真的很伟大,让人愿意付出,还乐此不疲。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过我们的将来,毋庸置疑我不是个好人。我有很多偏执的东西,但你曾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
“即使……心里下意识地提醒着自己,有人说爱瞬息万变,但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相信永远,相信好结局,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面对所有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也未必有人明白,姜宸对于顾声声来讲有多么重要。
他是生长于她身侧的一棵树,枝叶茂繁,翠色苍苍。
为她遮风挡雨,停靠一时。
如今枝断树残。
只余她曝露于茫茫天地之间。
任烈日焦烤,风雪欺身,冷雨飘零。
一缕缕淡金色的日光透进屋内,卷起被白帐包裹着的微尘,恍若幽幽一梦。
“太阳总会升起,也总会下山,就如花总会凋谢。不为过去的恩怨,也不为眼前的得失,顾声声,只为来日。”墨青云的语中带了一分冷静至极的无奈。
“只为来日……”
顾声声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她沉声:“姜宸,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会很快见面。”
再见面时。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昆仑墟的云海,去吃渝州城的桃花酥,在漫天的烟花下相拥。
等日出日落,再种一些花,等它们生长发芽。
我们一起看不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