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声猛然抬头。
她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还记得我带你回来时,曾问过你这样一句话——你难道不想问问,为何去找你的是我,而不是你师父?”
清玄沉吟半晌。
“声声,你当时问我,他怎样了,如今我便带你去看。”
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司药所在的药峰,而是——昆仑墟牢狱。
那一刻,顾声声便知道。
她的师父出事了。
“渝州动乱,昆仑墟的弟子叛变,你可知带头之人,正是你师父?”
清玄话说得很轻巧。
但是这话落入顾声声的耳中却无比沉重。
是师父吗?
怎么可能……
顾声声咬住嘴唇,突然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手掌。
不可能……
清玄解开那牢门上牢牢的一层隔离禁制,顾声声这才看见了忘道。
清玄冷声:“忘长老,今日有稀客。”
忘道无所谓地往牢口看过来,轻笑道:
“成王败寇罢了,什么稀客不稀客,谁来你也别指望我说……声声?你……你怎么会回来?”
清玄早已料到,忘道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家伙,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顾声声——这个他挂念了十多年的,当亲孙女一般待着的出走弟子。
顾声声看着忘道,目光渐渐凝重:
“师父。”
她知道。
过往恩情固然可贵,但并不能与对错混为一谈。
正如她对姜宸,在误会没解开前,在事实没说清之前,她不会因偏私而对谁心软。
顾声声从来都是顾声声。
她敢因昆仑墟之恶而叛出,亦会因师父之错而分道扬镳。
决绝且不带一丝犹豫。
“我来,是因为你。”
顾声声的声音很轻。
忘道低声:“声声……”
顾声声笑着低下头。
泪水悄悄涌进她的眼。
“师父,可否说说,当年掌门蛊罐中的母蛊是怎么回事?又可否说说,此次背叛昆仑墟,与魔道夹击姜宸,祸乱渝州,又是怎么一回事?”
忘道合上了眼。
他只是靠在墙上,摇头不言。
顾声声的喉咙里一片咸涩的哽咽。
“若师父不说,我便当是认了。”
忘道还是不说话。
让他在顾声声的面前承认自己做的事情,还不如让他去死。
顾声声一双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忘道:
“师父是知道我的,您若骗了我,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忘道默然。
只要他不说,他就可以当做顾声声没有见过他这副势利狼狈的样子。
他就还是顾声声记忆中,那个会抱着她傻笑的老头子。
“好,我知道了。”
顾声声的声音苍凉。
她心里空空的。
她想不通,自己记忆中如此单纯的师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是当年的顾声声,或许会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会嚎着噪子大哭。
可是如今的顾声声,似乎已经倦了。
再提不起兴致,去想这些勾心斗角。
难受也会想着把眼泪憋回去。
憋不住,也不会哭出声。
忘道似乎也看出了顾声声的变化。
原来。
当年的那个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顾声声跟在清玄的身后,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清玄率先开口:
“声声,既已知事情始末,可愿意再回昆仑墟?”
他是昆仑墟不可多得的掌门:宽容、威严、理性、文武兼备且无人可攀。
尽管顾声声之前对他诸多误会,他也不甚在意。
反而,不计较顾声声私离昆仑墟之罪,还要邀她回来。
于情于理。
顾声声都不该拒绝。
但——
顾声声缓缓抬眼:“掌门,墨丞山庄大选在即,声声想先等姜宸解决完他的事,再回昆仑墟。”
若只是她一人,她定毫不犹豫回来。
她相信即便昆仑墟走偏,清玄也能掰正。
可是。
现下她不能只为她自己考虑,她还要考虑姜宸。
她如若回昆仑墟,行动便会受限,姜宸那边万一出了事,她抽不开身。
清玄显然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点头。
“既如此,也不急于一时。渝州之事大部分是冲姜宸去的,如此,墨丞山庄大选,必起波澜。”
顾声声望着清玄,说不出话来。
“如今你以自由身去介入,要比带着昆仑墟弟子的身份方便得多。”
“自由身?”顾声声不解道。
“我会暂时解除你身上昆仑墟弟子的功法禁制,还你自由身,如此,即便在外施法,也无人能感知。”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顾声声当即行下大礼,无尽谢意却不知从何说起。
“声声谢过掌门!”
清玄淡淡道:“若要谢,便等你回来重新接管药峰吧。司药掌事的位置,已经空了很久了。”
顾声声怔住,脚步微微一慢。
轻风吹扬起她的裙角。
她才知道,这世上最宽广的胸襟。
是能淡然看待所有对错。
好比再铁的拳头,捶到棉花上也会软绵绵没有力量,如水一般。
需得以柔克刚。
是夜。
窗外明月清辉。
顾声声没有睡下。
她望着屋内的陈设。
和儿时并无差别。
可人却与当时不同了。
她浅笑摇头,开始收拾行囊。
她已经知晓,昆仑墟的叛徒与渝州围剿和墨丞山庄的大选之间有关联,她立马便准备去墨丞山庄。
那次围剿是冲着姜宸去的。
他身上的伤,刀刀狠厉不留余地,明显是要他死。
而他死了,谁的好处最多——再明显不过。
墨萧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庄主之位,不惜与魔道勾结,暗杀他的兄长。
“止疼散、金疮药、绷带......”
顾声声清点着包裏里的东西,细细想着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带些蜂蜜吧……还有糖块。”
准备得差不多了。
顾声声没有顿足。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忽地开口:
“走了,师父……”
她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轻不可闻。
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去。
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