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安京的第二天（上）

次日早晨。

第一缕阳光穿过未掩上的窗，落在榻榻米上。

一只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床边，蜷起来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兰西尔悠悠转醒，茫然地注视着上方红木色的天花板，视线渐渐变得清明。

他坐起来，环视左右没有找到八岐大蛇；定睛一看，小人正坐在桌上，身边是盛着食物的托盘和冒着热气的茶杯。

“早安。”

见到小人，兰西尔安心下来，旋即又些微忐忑：显然负责送早餐的小纸人已经来过了。

“我是否起的迟了……？”

“并不。”八岐大蛇端坐在柔软的杯垫上，怀中捧着小小的茶杯，“它才离开不久，你便醒了。”

“这样吗……我没起晚就好。”

终究还是怕自己起的迟了，为节省时间，兰西尔并未传唤小纸人去拿洗漱用具，而是用了清洁术，又施法，让梳妆台上摆着的木梳与从现世带来的发圈漂浮起来，在魔法的作用下自动为他束发。

解放的双手拾起昨夜叠好放在床边的衣物，一件一件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检查妥当，然后在小方桌前坐了，开始用餐。

今天的早餐是鱼籽寿司与味增汤，寿司们在边缘绘制着淡青竹叶的瓷白方碟里排得整齐，其上均匀的铺着新鲜鱼籽，一颗颗橙色的晶莹剔透。

兰西尔执起竹箸，夹起一粒送入口中，鱼籽可口，米饭鲜甜，海苔晒得干燥，咬着清脆，味道恰到好处。

兰西尔向来喜欢海鲜的鲜甜味道。不需要如何料理，也不需要酱油芥末，亦或是生抽来调味，仅仅这样空口吃着便觉得十分喜欢。

吃过寿司，放下竹箸，用与碗碟成一套的白瓷汤匙舀起一勺味增汤，移至唇边吹凉，饮下。

只遗憾没有时间来细细品味……之后还有要事等待，须得快些用完早餐。兰西尔加快了用餐的速度，不多时，将空下来的碗碟于托盘中摆好，开门唤来小纸人收取餐具。

“师父想必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我该快些才行。”

兰西尔朝小人伸出手，他今日特地在狩衣外穿了那件来时的宽领斗篷，可以让如今变作小人的八岐大蛇安然坐在宽大的衣领里，既不会让人轻易发现，也不会遮挡祂观察人间的视野。

小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并未拒绝，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放下茶杯，祂的身体便漂浮起来，飘至衣领里落下，恰巧坐在兰西尔颈窝的位置。

兰西尔贴身的衣物穿了一件高领的衬衣，即便如此也觉得颈窝里随着小人落座而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些痒痒的，又不仅仅是这样，表情也因此略有些不自然。

不过很快，这阵奇异的感觉便消失无踪。

“坐稳了。”

他抬起手，拢了拢衣领，顺带着也拢了拢里面的小人，确认祂不会滑落出去，才迈步，往晴明的房间去。

“师父晨安。”

兰西尔刚一到晴明的房间门口，便遇上了穿戴整齐、开门出来的晴明本人。

躬身向晴明行礼。兰西尔来到平安京时日不长，并不习惯这个世界的礼仪，因此在仅有他和晴明两人的时候，他行的仍是魔导学院教习的礼仪。

“晨安，兰西尔。”

晴明微笑着轻轻颔首，“不必急匆匆的，你来的早，原本离启程还有一会。”

“是我记岔了。”

兰西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以为自己起得迟了，教您等了许久。”

“不必介怀，你往后早晨大可不用这样紧张，我有时偶感倦怠，也会小小的贪睡一回，你不必担忧自己起的太迟。”

“是，多谢师父。”

兰西尔点点头道。

这时小白也从远处跑来，铃铛声清脆欢快，一转眼红白相间的影子便已经停在了两人面前，精神十足：“早安！晴明大人、兰西尔大人！”

“晨安，小白。现在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到达昨日犬神口中雀失踪的地点附近，晴明稍作思索，便决意分成两路在这附近搜索，之后再回到原地来；他自己则往散发出妖气的地方搜寻。

兰西尔由于才入门下修习不久，晴明便让小白与他一同搜寻，万一遇上什么，也好保护于他。

“小白在这附近没有闻到妖气……唔，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

兰西尔和小白在指定范围内仔细地寻找了一番，并未发现雀的下落。

小白跑在兰西尔身前，用灵敏的鼻子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气味。

“嗅嗅……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是瘴气！兰西尔大人，不要靠近那里！”

小白身上柔顺的毛发顿时炸成一团，朝着闻到瘴气的方向低吼示警，迅速转身跑向兰西尔。

兰西尔正走着，被一旁沾在石块上的一撮鸟类羽毛吸引去了视线，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黄澄澄的，是有些像雀的颜色……

“小白——”

他想找小白过来，分辨一下是否是雀的羽毛；刚一开口，便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抬起头，却已经看不见小白的身影了。

“怎么回事……？”

兰西尔提起警惕，环顾四周……环境昏暗，虽然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要看清足下情况却也颇为艰难。

他低声问藏在衣领里的八岐大蛇，小人从衣领里升起一点，掌心轻抬，一缕缥缈的紫雾为他指路。

“人类，你走进了阴界之门。”

“阴界之门……？”

兰西尔眼前浮现出了以往每周末都会固定出现的游戏副本，一共六十轮……

“……应该会有很多妖怪吧。”

“……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瘴气会越聚越多，在被它们吃掉之前，你会先死于痛苦的窒息和侵蚀。”

“确实……已经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了……”

兰西尔为自己附加了加速魔法，手里紧紧抓着雀的羽毛，跟随着紫雾的指引，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奔跑着。

妖怪的吼叫声此起彼伏，纷乱的脚步声在身后紧紧追着他，让他片刻也不敢放松。

忽地，兰西尔呼吸一滞——好像一头扎进了什么十分黏腻的东西里，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心中默念咒文，一层圆形的光芒随即笼罩在身上，隔绝了那些黏腻的东西和空气中越来越奇妙古怪的难闻气味。

“呼……呼……还有多远……”

兰西尔已经跑了好一会，渐渐地体力不支。幸好无论能见度多低，神力凝成的紫雾都不会被黑暗遮挡……

“出口附近的瘴气会格外浓郁。”

兰西尔跟着忽然拔高的紫雾奋力一跃，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明亮的阳光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

“唔……”

兰西尔腿脚一软，不慎被石块绊倒在地，手掌外侧一阵疼痛，大约是擦破皮了……

兰西尔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小人漂浮在他肩膀的位置，没再坐回颈窝里去。

手里可能有关雀的线索的羽毛已经被捏皱了，也浸透了汗水……但兰西尔还是把它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用魔法治愈了手上的伤口以后，他看了看周围，是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看久了却也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阴界之门的入口与出口皆非固定，它可以从任意一道裂缝出入。”

小人注视着兰西尔脸上失落的表情。

“这样吗……也不知这里是否还是京都……”

晴明和小白……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发现他误入了阴界之门，正着急万分吧。

“这样焦急地想要见到他们么……呵呵，那就努力找回去的路吧。”

“嗯，但是……我已经到极限了……”

体力这一项并非魔导师的专长。

他们通常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精神力和魔力的方面……毕竟这两方面才是身为魔导师的基础；因此普遍地在体能方面有所欠缺。

“我想稍微歇一会，然后……我应该可以用寻迹魔法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