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甚至无风。
脖颈处的湿热提醒我此刻并非虚幻。
我抬手抚掉眼角的泪,强压下波澜让自己的口吻近乎平静,“徵公子,夜深了。”
“林清安,你当真心无波澜吗?”
他嗓音沉闷,终于肯抬头,他似是要将我看穿,彻底剖析我的心思,大抵是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我竟不敢看他。
“你为何不敢看我?”
我挣开他的手,从台阶上起身要走,可衣摆被他拽住,他低低一笑,这笑在深静的夜中格外明显,我甚至能察觉出笑中讽刺及难以化解的悲凉,“宫门的萤火虫很好看。”
“你不是喜欢么?”
“我不喜欢。”
我将衣摆收回,逃也似的回屋。
我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明白他在留我,也正因如此,要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格外艰难。
有的时候,拒绝的人与被拒绝的人一样痛苦。
这一夜没人心里好受。
我在屋中跌坐一夜。
……
翌日我迟迟没有踏出房门,直到有人叩门我才恍然回神。
“林姑娘,我身子有些不适,可否请林姑娘帮我瞧瞧?”
“苏姑娘,稍等片刻。”
我双腿发麻酸涩不已,勉强起身后缓了片刻,理平衣上褶皱才去开门。
苏宁鸢面露惊讶,“林姑娘昨夜没休息好吗?面色竟如此憔悴。”
“我无妨,苏姑娘进来吧。”
苏宁鸢露出手腕以便我给她把脉,可在我的手将要覆上时她手腕一转抓住我的手,“林姑娘,你也喜欢徵公子么?”
“可惜,我才是新娘,你别忘了我是徵公子亲自选的新娘。”
“所以呢?”我抬眉反问,正对上她眼底的挑衅。
“林姑娘,我本不想杀你的,”她从袖中抽出短刃迅速朝我刺来,“谁让你偏偏要挡我的道呢?”
我迅速后压躲过她的刀刃,抬腿踢开她抓我的手,一个侧身挡下她直刺而来的刀刃,“苏姑娘,这个理由不足以支撑你对我杀意。”
不知苏宁鸢是否有意隐藏实力,她与我的缠斗明显落了下风,最后她挡开我的手朝我肩膀打了一掌,我顺势后退几步。
苏宁鸢却并未继续朝我袭来,她转了刀刃朝自己心口偏了几寸的位置刺进去,我来不及阻止她便劈开了房门将自己摔出去,倒在满地破碎房门之上。
“苏姑娘!”
是宫紫商的声音。
我心下一紧快速走出屋去,果然不止宫紫商在,宫家的三兄弟和金繁也在。
苏宁鸢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她气虚血损的指着我道:“林……林姑娘是……是……无锋……无锋刺客。”
金繁闻言一把将正朝我走过来的宫紫商拉回护在身后,宫尚角侧头看了一眼宫远徵,宫远徵抽刀正对我,他此刻冷如寒冰眼底淡漠叫人心惊。
我静静望着他后抬手去握他的刀刃,他当即蹙眉想躲却被我一把握住,鲜血瞬间染红他的刀刃,我朝他笑了笑,“徵公子,你想杀我啊?”
宫尚角压上宫远徵的手臂,低低道:“远徵,去看看苏姑娘的情况,这里交给我。”
我松开他的刀刃,任由手心的血滴落。
宫远徵将苏宁鸢拦腰抱起前往医馆,宫子羽吩咐金繁将宫紫商带走,待现场只剩我和宫子羽和宫尚角时宫子羽才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宁鸢特意把你们引来,又自己刺了自己,就是为了污蔑我是无锋刺客。”
宫尚角道:“苏宁鸢费尽心思要拖你下水,林姑娘可知是为何?”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心的伤口,“一个细作动了情,角公子和执刃大人认为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嗤笑出声,“既然苏宁鸢想看戏,那我们就演给她看。”
宫子羽又说:“那就要委屈林姑娘在地牢中待上几日了,把这戏演完。”
我点头,“自然。”
……
宫远徵来时我正看着宫尚角差人给我送来的医术,他僵着脸一言不发的拉过我的手拆开纱布,“徵公子,我已经上过药了。”
他并不理会,依旧将纱布拆开看我伤口的情况。
“为何抓我刀刃?”
“角公子今日让你先看苏宁鸢的情况,而你对我刀剑相向是对的,她费了这番功夫为的就是你我二人离心反目,我若不配合你,苏宁鸢如何会信?”
“我说过让你别犯蠢。”
“蠢么?徵公子难道不该夸赞我反应快跟上了你的思路吗?我若什么都不做反倒对不起徵公子这番表演了。”
他没接话只垂头重新为我上药。
“苏宁鸢的情况如何?”
“死不了。”
“她是如何同你说我身份的?”
“林洛安,她说你不满十岁就被林家赶出,而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无锋喜欢的,且这些年来林家没有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你又有武功,所以她说你很有可能去了无锋,而苏宁鸢则是声称在你屋中寻得无锋之物,今日正是被你发现所以你要杀人灭口。”
“林洛安都如此说,徵公子竟还愿相信我?”
宫远徵动作顿了顿,“林清安,我是恨无锋,但我不是没有脑子。”
“你不是说这世上除了你娘之外你没有亲人吗?那林洛安这个外人说的话我如何会信?”
我看着他为我上药时忍不住有片刻失神,倘若我无事一身轻,我想我会为他留下的。
“你近日总是走神。”他道。
“昨夜——”
“昨夜……”
又是同时开口,因提及昨夜,我和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我说:“昨夜的事就这样吧,往后不提了。”
他静了许久,带着一道轻叹,“如你所愿。”
“哥说,我与苏宁鸢的婚事提前了。”
“倘若在婚事之前我还未探出苏宁鸢潜入宫门的目的并引她出手,我便会和一个无锋刺客成婚。”
“林清安,届时你我如何?”
我玩笑道:“难道徵公子还希望我去抢婚不成?”
他并未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我敛了笑意,将重新上过药包扎好的手收回,“徵公子,就算没有苏宁鸢,你我又能如何?我自是有必须要离开宫门的理由,还望徵公子莫要再留我。”
“我知道,只是……万一呢?”
我心尖一疼,转了话锋,“徵公子,苏宁鸢似乎对你动情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除掉我。”
他似嘲似笑,“连刺客都会动情。”
“徵公子,眼下你不该在这儿久待。”
“我愿意在哪就在哪,你别管我。”
“那徵公子若是愿意一直在此处无聊,我自是管不了。”
这样的呛声很是熟悉,可再熟悉也仅仅能掩了表面,内里的话早已挑明,其中的复杂我和他心知肚明,可就算能粉饰太平也是好的,谁都不想自揭伤疤。
“你看的什么书?”
“医术,你哥送来的。”
宫远徵伸手夺了我手里的书,“这些都是我的书。”
“所以呢?”
“我不给你看。”
“……”我推他,“徵公子还是快走吧。”
“啪嗒”一声,一只铃铛从宫远徵发间掉在地上,他胸前有一根辫子瞬间松散开来,他弯腰将铃铛捡起递到我面前,“你碰掉的,你负责。”
他将我往旁边挤了挤,同我坐在一处,一挑眉,“你连编发都不会么?”
我将铃铛绕在他发间,重新为他编发,“徵公子还是少说些话吧,你的话不中听。”
宫远徵唇角翘了翘,“你不也如此?”
“你为他编过发么?”
“谁?”
“你的曾经的未婚夫婿。”
我道:“倘若能有一次离他这么近的机会,我会亲手勒死他。”
他唇抿了抿,“这么恨他?因爱生恨么?”
“一个能被林洛安抢走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宫远徵挑眉,“林洛安说林家没有你的消息,那她怎会知道那人是你的未婚夫婿?巧合么?”
我冷笑,“若是巧合,林洛安也不会把人抢到手后再丢开,最后却一心只为进宫门。”
“他们林家一贯喜欢旁观他人生死,就算一直有我和我娘的消息也未曾管过一回。”
我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并未帮他编过发。”
宫远徵握住我的手,“宫门不是林家,我知道你一定要走,但倘若有一日你愿意回来,宫门不会抛下你,”,他顿了顿,嗓音一沉,“我也不会。”
宫门不会抛下你,我也不会。
我此刻终于了明白云为衫和上官浅,宫家的人一旦情深便是长久。
我故作轻松,“徵公子说话可算话?”
他轻笑,“自然算话。”
“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的。”倘若我还活着的话。
宫远徵眼眸清亮,“那你说话可算话?”
“自然算话。”
“徵公子,角公子寻你。”
我朝他笑了笑,“去吧。”
他起身走至门口却又停下,他并未转身,“日后,你我莫要再吵了。”
“好。”
……
我在地牢中还算惬意,宫远徵时常会带些药材来以便我在地牢中配毒制药,他一来便是好几个时辰,同我吵吵闹闹总要故意捉弄一番。
我几乎习惯了他几时会来几时会走。
“你这是你做的么?真难看。”
“是吗?角公子方才说还不错,还说要送去给你嫂子呢。”
宫远徵的调笑凝滞,“哥才不会这么说。”
“是吗?那说这话的人会是谁?你的另一个哥哥吗?”
瞧他吃瘪我实在想笑,“如何?还难看吗?”
他垂眼一撇嘴没言语。
“还不回么?”
“再等等。”
“怎么?苏宁鸢又设计了?”
他道:“你猜猜呢?”
“苏宁鸢不傻,她之前设计陷害我只为让你我起嫌隙,我的身份宫门一查便知,她的诬陷根本站不住脚,所以她需要在宫门放我出去之前找一个替罪羊,作为诬陷我的主谋并让她的身份转换为被主谋设计连累的受害者,而林洛安成了最佳人选。”
“聪明。”宫尚角从外走进。
“哥。”
“嗯。”宫尚角朝我颔首,“这几日委屈林姑娘了,如你所言,苏宁鸢今夜便要让林洛安成为替罪羊,前提是……”
“前提是我今夜被宫门所放,宫门还了我清白她才会急着出手。”我接话道。
宫尚角淡笑,“远徵弟弟,今夜要辛苦你了。”
“哥,任听你差遣。”
“走吧林姑娘,今夜有好戏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