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烦啊。
恐慌、害怕、愤怒等复杂情绪一涌而上，她有太久没有尝到失控的滋味了。现在全部都一股脑涌来，真的太糟糕了，她不应该这样。
菲欧娜将自己蜷缩一团在湿软的泥地里。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在内心拼命地否定道。
她不应该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面前的人口口声声说是为自己好，可真的一定是吗？祂立场不明确，身份成谜，口中所说的一切都对于她来说就像一团黑雾。真真假假，自己都无法从中判断。
如果自己轻易相信祂的话，恐怕她将会万劫不复。
‘有警惕心是好事，说明你是聪明人。’祂轻叹着，‘可太聪明，也是件麻烦事。’
“是你太狡猾。”菲欧娜道，“对于狡诈的人，我的警惕心一般都会很重。”双手撑在地上，重新让她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姿立于绵绵细雨里，显得虚弱单薄。
‘不。’祂否定道，‘你只是对这些一无所知，你才疑心我所说的话。’
“啊，原来你知道。”她假意唏嘘，嘲讽拉满：“所以你会告诉我实情吗？谜语人。”
‘现在不是时候。’她道：‘但我会给你一点线索。’
她眯起眼睛：“什么线索？”
‘城墙教会告诉你一部分答案。’
城墙教？嘶，该死，要和尼克神父那个疯狗打交道？
渐渐，她脱离了溯回之境。再次睁开眼，红红的木质屋梁出现在菲欧娜的视野里，她的手摸向肋骨，拖那人的福，竟然好全了。
“兵长，菲欧娜醒了。”阿明惊呼道。
坐在床前长凳上的利威尔，披着黑西装外套，道：“啊，小鬼，我还是没老到这种程度，不瞎，还看得见。”
“呃，是。”阿明尴尬道。
“醒了？”他起身，细长的眉挑起，伸手拉着背上披着的外套。看向她时，没有过多的神情流露，“你这一睡，倒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伯爵，吓得像是十年没拉出屎的样子。”
“作战怎么样？”菲欧娜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
“劳你费心，醒了之后竟第一时间询问作战情况。”利威尔阴阳怪气着，令菲欧娜摸不着头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哈？”利威尔留白多的眼睛斜看着她，道：“我觉得我说话已经很够客气的了，小鬼。”
知道这两人各有脾气的阿明，见气氛不对，怕他俩真吵起来，她忙插话道：“菲欧娜，作战是成功了，但是结果却不怎么好。”经阿明一番解说，菲欧娜得知阿尼晶体化，打斗中损坏的城墙里藏有巨人，从而他们推测城墙由巨人硬质化而成。
其中，城墙教的神父似乎知道些什么。
啊，又是尼克。菲欧娜掀开被子，下床去找尼克神父。
利威尔见她一有下床的动作，脚踢了过来，菲欧娜忙收回下床的脚，骂道：“你脚好了，找我发什么疯？”
“我看你才疯了。”利威尔面色不善，没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
阿明连忙道：“菲欧娜，医生说你昏倒的原因是因为你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兵长现在这样也是担心你……”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声只有菲欧娜和他自己能听见，“虽然方法粗暴了些。”
“阿明，我听得见。”
利威尔冷冷的声音刺穿他的耳膜，阿明惊得后背发毛，“对不起！兵长！”
原来是担心自己。
菲欧娜面色稍霁：“抱歉，是我鲁莽了。”
“阿明，你先出去。”利威尔道：“我有话跟她说。”
“这……”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料的方向发展，阿明有些担心的看着菲欧娜。
“出去。”
声音力道加重了几分。
“是！”阿明身子一抖，与利威尔行完礼后跑出去了。生气的兵长好可怕！！阿明内心道。
阿明出去后，利威尔坐回长凳上，翘着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着她看。
“你扭伤好了？”菲欧娜注意到他的动作与平常无异，面色寻常的与他闲谈。
“啊，好了。”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菲欧娜抬眼看他，发现他只看不说话，她奇怪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一直看我干嘛？”
她说完，利威尔便收回视线，低垂着头，眸子中神情莫名。
“莫名其妙。”菲欧娜无语道。
“你不感到奇怪吗？”他突然道。
“哈？”菲欧娜扯着枕头的手一顿，视线落在利威尔身上，然后上下打量着他，觉得他奇怪得很，自从她醒来后，他看她的眼神都很古怪，“你是想要我说什么？是奇怪扭伤的脚为什么好得那么快，还是你看我的眼神？”
利威尔复杂地看着她，最后道：“没什么。”
“你真奇怪。”菲欧娜的手不再整理枕头，选择重新躺下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不像平时的你。”
“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冷色调的瞳孔与菲欧娜的眼睛对上。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冷漠的双眼里藏有巨大的孤寂与悲伤。
窗外斜映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曳多姿，砰砰地敲打着窗面，与她失衡的心跳交相呼应。那声音，似盛夏的蝉鸣，似叮咚的泉水，似勃发的万物，在她心中播下爱意的种子。只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总有一天，它会探出头，抽枝发芽，然后茁壮成长，成为遮天蔽日的大树。
她捂着狂跳的心脏，难得失语。
原本她有很多话可以去形容他，毒舌、神经质、暴力男、死洁癖……直到她对上他忧郁的双眸，那千言万语里，仿佛应该只有一句话来形容才能代表他的心。
那句话，该是什么呢？
菲欧娜仓皇移开视线，将头别过。
“你很好，是个好人。”她回答的模糊，还欲盖弥彰的将头撇向一边，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发红的脸还是出卖了她。
“呵，是吗……”听到这句话，他失笑。
他居然，笑了。用余光窥伺利威尔的她，不由愣怔。
平常不苟言笑的人，露出笑容，那究竟什么样的感觉呢？
像第一次进入青黛的远山里，浮峦暖翠淹没她的双眼；像第一次她见证嫩芽穿破厚厚的泥土，散发着那幽幽的绿意，如同杳霭流玉，拂过她的面颊，令她嗅到了生命的生机；像第一次感触到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月落屋梁的色光漫过她的四肢，十分舒凉。
“砰砰——”
心脏又怦怦直跳。
那是什么？她捂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啊？
直到他——
“小鬼。”
利威尔神情有些阴沉，“别用你那只如同老鼠的目光窥伺我了。”
“哈？”那一刻，所有好感与滤镜霎时碎裂一地。菲欧娜表情难看至极，她指着自己，一脸愤怒道：“我恶心？啊哈，我真的谢谢你，死人脸先生，感谢你将我留下来，说一些毫无营养的话。”说着便下床，蹬上鞋子，走向窗边。翻窗走时，不死心的她看向利威尔。他板着一张臭脸，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一想到自己之前一脸动容的鬼样，她大叫跳下窗子，抓狂道：“我是真的疯了。”
菲欧娜跳上栽在窗边的歪脖子树。看着干脆、利落跳走的身影，利威尔这才卸去身上的盔甲。他坐在长凳上，手不自觉地抚上伤好的腿，“我才疯了……”
横斜的月光透着敞开的窗户洒在他身上，看起来很是悲寂与孤独。
蹲在树上要走的菲欧娜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动作一顿。他是怎么了？刚冒出的担心很快被她按压下去，我担心他做什么？他刚刚还说我是老鼠，如果现在跑去安慰他的话，我这不是贱吗？而且他也肯定会嘲笑我的！一想如此，她就要准备跳下树去找尼克神父。
可是，他平时是那么臭屁、要强的人，忽然露出脆弱的一面，肯定很伤心吧。
想法刚冒出，菲欧娜的脑子里就响起他说的话：“小鬼，别用你那如同老鼠的目光窥伺我了。”
啊哈！我是疯了才会想去陪陪他！
她跳下树，落地时眼睛又不自觉地瞟向二楼的窗子。她想起溯回之境里那些画面，伊莎贝尔和法兰是他的挚友吧。他其中一位同伴丧命在那场袭击里，想必他每一夜都会很煎熬，谴责自己为什么单独行动脱离他们，说不定自己在场，法兰就不会死。
菲欧娜低下头，看着树下盈盈盛开的小雏菊。
强大的背后，其实背负了许多痛苦与责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何况是士兵长利威尔？
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人们之所以身不由己，其实最根本在于人的选择。
在她自己选择踏上这条黑得彻底的不归路时，便应该明白，这条路注定要流血、牺牲。
唯有舍弃一切、抛弃人性的人才能带着无数跟随他的人向死而生。可菲欧娜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都很清楚。利威尔也不是这样的人，她也很清楚。
只因为他们俩个拥有共同的特性，对他人性命的珍视大于自己。
最终，她折下雏菊，爬上歪脖大树。
老子真贱。
“喂，死人脸。”
她依靠在树上，隔着窗户喊话。
坐在屋中低头垂思的利威尔应声抬头看向他，落寞的神情很快被他掩盖，换上了平时臭脸的表情，“回来干什么？”
“别这样嘛，死人脸先生，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哦。”她嬉笑着，拿着一朵淡黄色的雏菊，一晃一晃。
“专门来看我？”利威尔露出古怪的笑容，“别是专门找我来放屁吧。”
菲欧娜笑容一僵，“你说话可以不要那么欠吗？我可是好心来安慰你的。”
“安慰？”
利威尔一怔，只见菲欧娜跳进屋里，朝他递来一朵雏菊，“别不开心嘛，送你一朵小雏菊，祝你永远快乐。”
是雏菊，竟然是雏菊。
她手里捏着的是一朵小巧的花卉，开在路边，没有任何人去在意。
只有她，也只有她才会去摘这朵雏菊，说：“以前听邻家奶奶说，雏菊是一只快乐小精灵的化身。我把它送给你，这样你就每天都会开心、快乐。”
往事的画面与现在重叠，利威尔颤着手接过那朵幼嫩的雏菊。
“谢谢。”
他道谢的声音很小，小到不能再小了。若不是今晚的晚风太过给力，不然她还真的会错过这一句感谢。
“不用谢。”菲欧娜咧嘴笑起来，露出她两颗洁白的虎牙。
被人类最强道谢了。还以为这家伙除了屎尿屁，根本不懂基本的礼仪了呢。
跳离大树的她，跳着欢快的步子，去找韩吉了。之前阿明有交代尼克神父的去向，他们在希娜之墙盖住暴露在他们视野的巨人。
溯回之境发生种种的事情现在让她愈加认识到事情的古怪之处。
救下伊莎贝尔的不是爸爸。
如果那是真的，那救下她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调查兵团的人说是爸爸救下的伊莎贝尔？菲欧娜边走边想，她现在隐隐触摸到了那个答案，但是需要一个东西来证实她的猜想。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存在，那么她的猜想恐怕是真的。
“韩吉桑！”
正在与尼克神父交谈的韩吉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立马兴奋跑来搂住她，“啊呀，我亲爱的菲欧娜怎么醒了呢？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我可是听医生说你是因为这几天太过操劳才昏倒的。”
“醒来之后就睡不着了啦。”
“你才睡三个小时呢。”韩吉道。
“三个小时！”菲欧娜有点惊讶道：“我还以为睡了很久呢。”
她们边说着话边往这边走，注意到多了一个人的菲欧娜故作不认识的模样问道：“韩吉桑，这位是？”
韩吉松开搂住菲欧娜的手，一副好哥们的样子又去搂着尼克，“菲欧娜，认识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尼克！”
尼克看到她，面色一怔，一脸很是惊恐又很麻木的神情。
菲欧娜挑眉，觉得莫名道：“你之前是恐吓了他吗？”
“哈，用了点小手段，但是尼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哦。”韩吉抚开刘海，有点无奈道。
看来，要想从尼克神父的嘴里套出话来，恐怕会很难。韩吉的为人她很清楚，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其实很聪明，有自己的追求。一旦这种人知道自己多年追求的秘密是城墙教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情，她会很愤怒，一定用了些手段逼问了他。可是他不说，那就证明，尼克神父他是一位极为坚信信仰的人，哪怕对方以死相逼，他也不会说。
虽然不知道自己所问的问题是否与他信仰有关，但是他不说的话，那就真的很难办了。
啊，真是狼狈啊。
菲欧娜无措地仰头看着月亮，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回应这些事情。她当年发誓要为西甘锡纳区二十万人讨一个答案，竟然发现这个答案竟然有那么多人知道。知道这些的应该不只是城墙教吧，恐怕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王族和那个狗屁的神……
她闭上了眼睛，还有与她相伴三年时光的同期，莱纳、贝特霍尔德、阿尼。
明明我们只差一点就要触摸到真相了。只差一点了，为什么到最后晶体化了……
“咚——咚——”
西南边高耸的钟楼敲响长长的钟声。
丝托赫斯区的阀门打开。
那人骑马进了城门，看到韩吉，立马大喊道：“韩吉分队长！罗塞，罗塞之墙被巨人攻破了！”
“什么？”菲欧娜惊骇之下问：“是超大型巨人和铠之巨人出现破坏了墙壁吗？”
“不是。”
韩吉接着菲欧娜的话问：“莱纳和贝特霍尔德呢？”
“说的是104期调查兵吗？他们都被派去疏散附近的普通民众了。”那人道。
“怎么会，消息应该昨晚已经传达过去了，就算再晚，早上便已经到了。”菲欧娜情急问。
那人面露疑惑道：“可是，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人传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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