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明日难见

李徽棠端详着那枚铜钱，忽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冒出了冷汗

李徽棠不对啊，如果按路得生所说明年她才算是成年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在饺子里包一枚铜钱？

李徽棠记得，之前在饺子里包东西都是贵族的游戏，寻常百姓不得效仿，直到她即将要嫁入夏侯府的那年除夕，皇帝才真正与民同乐，饺子里包铜板才成了一件被允许的事情

李徽棠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李徽棠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急忙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可是当她推开房门时，外面寂静无声，她喊着阿瑶的名字，可是已经没有人应答

她跌跌撞撞地推开阿瑶寝室的门，看见阿瑶正坐在梳妆台前，她本以为是自己多虑了，直到她看见阿瑶那身上的血衣后，她才终于相信，那年除夕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李徽棠阿瑶，你还是要丢下我，对吗

阿瑶小姐，阿瑶走后，您要保重好身体啊

李徽棠不，阿瑶，我求求你，别走好吗，我身边没有人了

李徽棠紧紧抱住了阿瑶，阿瑶明显感受着李徽棠对自己的不舍，她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颤抖的手轻抚着李徽棠的后背

阿瑶小姐，您长大了，阿瑶相信您可以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的

李徽棠可是……你们都走了，阿瑶，你带我一块走，好吗？

阿瑶小姐，今年桃花开得正好，阿瑶哪能舍得让小姐舍下这好光景陪着阿瑶去那苦暗之地呢

李徽棠可没了你们，这人间，又有何光景

阿瑶轻轻拍了拍李徽棠的肩膀，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滴，抚摸着鬓角的发丝，满眼不舍。她从怀里掏出一盏锦盒，打开锦盒，是一只暖玉镯子，她把它拿出来，戴在了李徽棠的手腕上

李徽棠这是？

阿瑶小姐，我母亲离世之前唯独留给我这一只翡翠镯子，我娘这一辈子是个体面人，家庭和睦美满。所以今日，我想把这只镯子赠与小姐。一是表小姐当时的救命之恩；二是愿小姐此生，嫁的良人，佳偶天成。

李徽棠不行，阿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阿瑶小姐，阿瑶走后，希望这只镯子能代我陪着小姐。阿瑶不求小姐飞黄腾达，一直活在仇恨之中；阿瑶只求小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李徽棠阿瑶，是不是我当时如果不让你跟着我，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李徽棠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越来越模糊，她朝着人影不停挥舞着手臂，企图最后一次再感受一下阿瑶的体温。她跪倒在地，紧紧地握着手腕上的镯子，无助地嘶吼着。

阿瑶小姐，跟着您，是阿瑶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

爷爷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吧

李徽棠转身看见小鱼儿的爷爷正在给自己披上一件厚衣裳，只是他似乎也没有力气了，仅仅是披个衣服，就累得满头大汗

李徽棠爷爷，您也要离棠儿而去吗？

爷爷没有答话，只是走到灶台前，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走到李徽棠面前蹲下身，用筷子挑起一个饺子，送到她嘴边

爷爷小棠儿，以后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李徽棠刚咬了一口饺子，他便已经泣不成声

李徽棠爷爷，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棠儿想吃饺子了，怎么办

爷爷孩子，爷爷老了，是时候该走了

李徽棠可是爷爷……我舍不得你

爷爷孩子，爷爷答应你，如果有下辈子，爷爷一定天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饺子，好不好

李徽棠拼命地摇着头，死死抓着老人的衣襟不放手

李徽棠爷爷，我错了，如果我那是不那么逞强，你们就不会死了

爷爷傻孩子，大家都没有怪你，不信你看

李徽棠顺着老人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桃花村八百三十一人的魂魄全都聚集在此

小豆子棠儿姐姐，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跟你一起踢球玩

四叔棠儿，你四婶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就在厨房里热着，你可千万别忘吃啊

王麻子小棠儿，下次有机会，上次讲的那出戏，你可千万要告诉我结局啊

李婆婆孩子，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晚上好好盖着被，别再乱踢了

王奶奶还有还有，一定要好好吃饭，我们知道你平时忙，但是你的身体你也要自己保重啊

老唐小兔崽子，以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再受伤，可找不着我帮你治了

爷爷我老李头携桃花村八百三十一人拜谢李小姐当年救命之恩，愿李小姐今后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小豆子棠儿姐姐，再见啦

李徽棠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散，心中刺痛阵阵，仿佛快要喘不上气一般。她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若是平常，路得生早就急忙从别处奔出来，将她自小携带的镇心丸喂给她，可是这次偏偏再也觅不得故人的身影，直至李徽棠痛到昏去，也没见到他的踪迹，或许，他也是在怪我吧

江梓棠儿，棠儿，醒醒

李徽棠师父，怎么是你？

江梓你这孩子，自从回来后就昏睡三天了，你可吓死师父了

李徽棠师父，我梦见他们了

江梓那他们说什么了吗？

江梓似乎早已知道李徽棠会重新梦见她生命中至亲的人，所以并没有太大震惊，只是帮她处理着身上的伤口，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李徽棠说了什么又有何意义呢，梦总归是梦，我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恨我吧

李徽棠说完后便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猛然间她便望见了自己手上带着的那只翡翠镯子，她随即下了床，跑向厨房，桌子上是她只咬了一口的饺子和那还冒着热气的红烧排骨

李徽棠师父，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李徽棠紧紧抓着江梓的手，想从她那里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江梓我拜托了一位旧友，刚才那一切，确实不是梦

李徽棠那……那路得生为何没出现？师父，为什么？

江梓思虑良久后，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封路得生交给他的书信

”你当真不亲自去再见她一面？“

”不必了，师父，把这封信给她就好。“

”路得生，你这是何必呢？你救了她，你却不给她一个当面谢恩的机会。“

”师父，她本不用经受这些的，我无颜再见她了。“

”可是……“

”师父，算我求您了，您就帮徒儿这一次吧。“

江梓得生说，他自知无颜见你，唯有留下书信一封，交代你些事情

李徽棠接过信封，立马把它拆开

棠儿，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不那么顾忌你的名誉，如果我也撇弃那正人君子的做派，心甘情愿当一个小人，那你的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年才三四岁，小小的一个，穿着一身粉色衣服，满头都是你自己精挑细选的鲜花。当时我还记得，你因为把你父亲花园里的名贵品种摘了而逃到了我的房间，央求着我保护你，劝你爹爹不要拿着藤条打你。你当时明明那么小，怎么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呢

我还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跟我说我以后最想嫁的人是得生哥哥，我当时欣喜极了，但是我怕你太小，搞不懂喜欢和爱的区别，于是我很严肃地问你：棠儿妹妹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嫁给得生哥哥啊？你当时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脱口而出一句我心悦你。我当时简直是乱了方寸，我用我最后一丝理智问你：那棠儿知道心悦的意思吗？你也是没有迟疑地答道：知道啊，就是我每天都想跟得生哥哥在一起，想跟着得生哥哥去所有地方，喜欢得生哥哥喜欢的人，厌恶得生哥哥厌恶的东西，所有秘密都和得生哥哥说，就这样快乐地和得生哥哥过一辈子。这时我才大体明白，你终究还是太小，弄不懂这喜欢和爱究竟有什么区别，只是你不知道，你一句我心悦你便能驱使我为你去做所有事情。

十三岁那年，赵伯母病逝，你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你不再每天缠着我做我的跟屁虫，不再每天缠着我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可是在我这里，你似乎永远都是个孩子，所以我拼命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那日，李伯父向我提及，待你及笄礼过后，就给你择一良婿。我自知女子名誉比天还大，也自知世人多看重门当户对，你若嫁了我，免不得宫廷民间的悠悠众口，所以我不得不藏起我对你的所有感情，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一直宠着你。

但是，当我征战而归时，他们告诉我，你已被夏耀之强娶，我便再也抑制不住我心底最深的那份感情。棠儿，原谅哥哥吧，哥哥只是太爱你了，爱你爱到一时失了理智，最后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人世，再无可依之人。所以哥哥害怕再次看见你，害怕你怪哥哥。

棠儿，对不起，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李徽棠不是的，不是的，路得生，你怎么就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江梓泗水亭

李徽棠什么？

江梓阴间的使者刚来不久，你若是现在去泗水亭，说不定还能拦下他。快啊，棠儿，别让自己有遗憾

李徽棠听见江梓的话后便奔向了泗水亭，一身红纱，似极了少女的嫁衣，一步一迈，奔赴此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