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

断臂山山顶一片混战，刚出西南地界的跳跳，顶着正是强盛的日头，抬首望着远处东北方向的连绵高山，莫名地心绪不安。他在马背上回头，吩咐几名属下停住。

　　随后翻身下马，接过一人递过来的水囊，靠到了一旁大树下兀自出神：黑小虎这个时候把我支开，定是已经暴露了。不让我跟着猪牛两人许是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感到一阵烦躁。

　　有部下来报，说是三堂的人求见。他调整好情绪，让部下把人带过来。那人如牛旋风一般高壮如牛，只是满脸疲倦，看起来风尘仆仆，很是着急，身上还带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你们牛堂主呢？”

　　来人匆忙见礼，回道：“事关重大，请护法借一步说话。”

　　跳跳顿了顿，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三堂的人立即跟上。

　　跳跳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估摸着距离，于是停下脚步，转身道：“说吧！老三想跟我说什么？”

　　面前的人突然屈膝跪下，“咚”的一声，似砸在时光的悲嚎，他一字一句，复述着断臂山上的事件，末了，他又道：“堂主重情重义，他这么做实属逼不得已，堂主让我等下山，也只是为将事情原委告知护法，并不打算因此侥幸存活。”说着，他伏地连磕三个响头，手摸向腰间，眨眼间便已拔刀自戕。

　　跳跳惊然色变，想要上前救治，但刀口伤及要害，已是回力无天。

　　“属下……自……自知死罪难逃，但此生……不悔追随堂主，望护法明鉴……”语罢，再不能言。

　　跳跳探了探他的脉搏，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双手握紧，又松开，抬头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黑小虎，当真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除掉七剑传人吗。

　　林鸟起，四散离去，抖落一地飞羽……

　　——

　　断壁山顶。

　　山洞外，大奔着急破阵，洞内亦是刀光剑影。

　　白瑶徒手挡了几次攻击之后，面色一沉，从腰间抽出长鞭，提力一甩，长鞭如灵蛇吐信，又快又狠地卷上了一名提刀杀来的黑衣人脖颈，手上收力，将人打出了人群之外。随即身子后仰，避过横劈过来的刀剑，左手一撑，腾地后翻，落地后，又挥出一鞭，伴随着数声惨叫，冲在最前的一排数人应声倒下。然而，不等她喘息片刻，又一波攻击相继而上。喝了酒本就无力，再加上体力不支，她也有些吃力。

　　猪无戒看了一眼奋力应敌的白瑶，抡起流星锤，蹬地跃起，聚气挥锤，从空中全力攻下。

　　白瑶一惊，连忙用掌倾尽全力去接他这一攻击。两两相撞，强劲的冲击力使得她倒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喉中泛腥，单膝跪在了地上。

　　猪无戒得意一笑，甩了甩手中的流星锤，一步跨出，“再也没人救得了你了，乖乖束手就擒，说出你和七剑的关系来，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

　　“无耻小人！”我密谋什么？我密谋我魔教的头等大事，岂是你猪无戒这种眼里只有升官发财的俗人能知晓的吗？嘴上虽那样说着，白瑶心里却早已把他骂了个遍。

　　“还嘴硬？本堂主随时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猪无戒招了招手，唤来弓箭队，“你是说是不说？”

　　白瑶握着长鞭，缓缓起身，冷眼看着他，沉声道：“猪无戒，你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吗？”

猪无戒顿觉这语气和声线好像有些耳熟，只觉声音有些像教主身旁那人，想到自己一直还未和那位大人直接打过照面，她应该也管不着自己在这杀一个七剑逆党。想到这里。他

又不自觉的晃了晃脑袋。

　　“自然不会这么想，但正因如此，才更应该在危险出现之前就要连根拔除。”

　　猪无戒抬手，他身后的弓箭队立即取箭搭弓，正当要一声令下，没等来弓箭，却见自己的下属接二连三地从自己身边摔下了悬崖，还没等他回头，一根赤金棍棒已挟风而至，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险险地避过这一击，连忙就地一滚，离开了悬崖边缘。

　　大奔破了北斗七星剑阵后，受牛旋风指引，立即赶了进来救援，没将猪无戒打下悬崖，他也不急于追击，反先去白瑶那边。

　　猪无戒目光一冷，趁着大奔忙着去悬崖边拉回那女子，无暇顾及身后，忽地挥出流星锤，杀意尽显。

　　“铛——”的一声，一把开山石斧飞旋而来，将他的流星锤又打了回去。

　　大奔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壮的身形挡在他的面前，如同一堵石墙般密不透风，“老牛，你能动了？”

　　“是！”牛旋风提起石斧，偏了偏头，应了他一声，“兄弟，你尽管带人走，这头猪交由我对付。”

　　大奔笑了笑，“好！”

　　猪无戒看着半路冲出来的牛旋风，气得火冒三丈，边冲了过去，与他缠斗，边怒斥道：“牛旋风，你又来坏我好事，你信不信我一锤子砸死你！”

　　“竟使些下作手段的无耻混蛋，也敢狂妄至斯，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两人俱是怒极，也气极，任谁也不肯退让半分，这一时间，实难分出胜负。眼看着大奔就要将人带着离去，猪无戒心下一急，迎面朝他甩出流星锤，使了个虚招，趁他躲避期间，一个翻身，从他头顶越过。

　　牛旋风回身正要去追，不过片刻，便被黑衣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暗叹“不妙！”连忙大声喊道：“大奔兄弟，小心啊！”

　　只是他刚开口，猪无戒已再次甩动另一枚流星锤，瞄准了悬崖边上白瑶脚踩的那一块石头。

　　“谢谢你，大奔。”在落下悬崖的前一刻，白瑶嘴唇微动，做着唇语。

　　大奔愣了神，一时间赶抢不急，两人失之交臂，他在空中只抓了个虚影。他心底一慌，脸色瞬间惨白得可怕，连忙从地上爬到悬崖边缘，那个白色身影在缭绕云雾间一闪消失，他徒劳地伸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一口气哽在喉咙，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胸口窒息般难受，却固执地望着崖底下的层层云雾，似要透过那层云雾看到什么，但其实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猪无戒丢掉手里的弓，笑了笑，指着失神的大奔，下令道：“放箭，给我射死他！”

　　箭羽离弦飞出，如雨丝密布，大奔却仿若毫无察觉，瘫跪在悬崖边缘，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悬崖底下，只是在等着一个人的回应，只是希望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

　　“大奔兄弟——”

　　雄浑响亮的呼喊，明明听过无数遍，却没有哪一次如今天这般悲壮无奈，大奔转身，那像石墙般屹立不倒的身形背对着他，拦在他面前，也倒在他面前，哽在喉间的一口气终是发出，仰头长啸，一声“啊——”绵长不绝，嘶声裂肺般地竟也无法倾泄出心中的悲愤与怨恨。

　　大奔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满身箭羽的牛旋风，鲜血喷涌而出，在他身下形成了一个血泊。他想要为他止血，竟也不知道该从何止起，只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声音颤抖地宽慰道：“老牛，别担心，我马上带你去六奇阁，六奇阁的神医逗逗医术十分了得，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他一定能治好你……”

　　牛旋风努力集中已经飘散的神思，艰难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抓向他的手臂，大奔见了，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头靠向了他。

　　“大……大奔兄弟……”牛旋风气息奄奄，声音轻且细，“对不……起……我不该……不该和你赌的，是我……害了你……俺没有……没有骗你…”

　　大奔瞬间奔溃，那轻易不流的眼泪跟决了堤似的，止都止不住，他咬了咬牙，哽咽道：“我没有怪你啊！我从来都没有，那只是我说的混账话，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牛旋风忽地松了口气，却又猛地咳出一口血，他紧紧地抓着大奔的手，努力地笑了笑，“酒……我想喝……酒……”

　　“好，我们一起，这次出去了，我和你痛饮三天三夜，到时候我请你，说好了……”大奔早已以泪洗面，说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用嘴咬下瓶塞，送到了他的嘴边。

　　牛旋风勉强抿了一口，笑了，“好……”他的瞳孔渐渐涣散，抓着大奔的手，也终是像被击中的鸟直直垂到地上。

　　最后的约定，最终再也不能实现。

　　靠在身上的体温渐渐褪去，大奔紧紧咬着牙关，压抑着，终是大呼出声：“老牛——”只是，偌大的山洞里，明明就在身边的人却再不能回应半分。

　　昔日知己杯酒间，笑他言，殊途不同归。

今朝相赌，怎是这般风景。

生死别离，兄魂几时回？

泪咽无声，问他生缘会可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