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冷宫

皇帝午睡起来，倒也不像寻常那样便去书房批折子，只是一个人坐在窗下，慢慢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子，似是动着什么心思。李玉不敢让人打扰，亲自捧了茶点上前，道：

李玉皇上，皇后宫里新制的酥酪茶，请您尝尝。

弘历搁着吧

李玉皇上，从您睡下后慎贵人就一直跪在养心殿外，说前两日服侍不周惹您生气，求您宽恕。

弘历她还来求朕宽恕？这些年她做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数么？

李玉皇上天意圣裁，奴才哪里能懂得。皇上说慎贵人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弘历这些年来她是怎么侍寝的，你是朕的贴身太监，你会一点也不知？

李玉皇上不许奴才知道，奴才就不知道。皇上许奴才知道了，奴才也只能心里知道，嘴上可不敢胡说。这八宝玫瑰花卷是慧贵妃敬献的，奶白枣宝是纯妃敬献的，白果栗子松是玫嫔娘娘的手艺，花盏龙眼是嘉嫔娘娘亲自做的，还有一味桃花百合糖渍凉粉和羊脂菠萝冻分别是舒贵人和慎贵人的进献。皇上想尝尝哪一道？

弘历怎么不见梨落宫里送来东西呢

李玉皇上赎罪，娘娘送来了龙井茶酥，奴才忘说了

弘历呈上来吧

弘历跟在朕身边久了，算你懂事。朕问你，六宫里知道朕要放出娴妃来，可有什么动静？

李玉能有什么动静，也不敢动到皇上跟前来。左不过是议论纷纷，流言四起罢了。

弘历这就流言四起了？李玉，朕吩咐你把翊坤宫收拾出来，可怎么样了？

李玉已经快收拾妥当了

李玉皇上心系娴妃娘娘，顾虑周全，奴才万万不及。只是皇上如此看重娴妃娘娘，一心要弥补她的委屈，怎不晋一晋她的位分，更示恩宠。

弘历许多事，不在位分上。娴妃家世不够显赫，远不如梨落，也的确不如慧贵妃。至于后宫这么介意娴妃出冷宫，你便再下一道旨意。娴妃出冷宫之日，晋封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

李玉是。奴才遵旨。

皇帝扬脸看了看朱红格栏窗外跪着的慎贵人，凛凛秋风之中，她衣衫单薄，盈然飘飘。皇帝淡淡笑道：

弘历她喜欢跪，便让她跪着吧。

弘历李玉，把新送来的那套茶具给梨落送去

李玉是

佟佳梨落出来便出来吧，从她进去之时我便知道她会出来

子衿主儿，娴妃要从冷宫出来了

次日午后，李玉带着皇帝身边进忠、进保两个小太监一同前来迎候，服侍梳妆更衣的两位姑姑都是皇帝跟前积年的老嬷嬷了，手脚最是利索，也会做事。按着妃位，如懿本该穿金黄色立龙戏珠配八宝寿山江牙立水、立龙之间彩云纹的貂缘朝袍，戴镂金饰宝的领约，颈挂朝珠三盘，头戴朝冠。如懿望了那一袭金光灿烂的衣裳，笑道：

如懿本宫是回家去，而非年节庆贺。怎么本宫离开这里，还要欢天喜地大鸣大放才能出去么？

李玉娴妃娘娘的意思是？

如懿本宫回去见自己的夫君，何必穿戴成这样隆重辉煌，免得叫人笑话。便是穿家常衣裳就是了。

李玉会意，即刻吩咐人换了一身新衣裳来，便退到门外由着嬷嬷们替如懿梳妆。梳的是垂云髻，中间以扁方绕成如云蓬松，两端微微垂落至耳边，越发显得饱满而不失小女儿娇态。乌黑的云髻挽成，饰以玉环同心七宝钗，金镶玉步摇，紫鸯花合欢圆珰，飞翘的燕尾上坠着鸳鸯莲纹金蝶白玉压发，玲玲一动间，便有细碎的金玉珠子轻轻摇曳，合着正落在眉心的红珊瑚垂珠，越发添了面颊一抹艳色。

弘历朕一直知道你受了委屈。朕的如懿，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的泪在一瞬间无可遏制地落下来。他知道，他居然都知道。心底多年的委屈骤然成了无限的愤恨，如懿用力挣扎开皇帝的怀抱，恨声道：

如懿为什么？皇上明明相信我，还要把我关进冷宫！

弘历朕就是因为信你，才要把你放在冷宫里，绝了那些人继续害你的念头。所以朕故意不闻不问，故意对你在冷宫的境况毫不理会，就是希望所有人能淡忘了你，至少保得住你一条性命。可是如懿，到了最后，朕还是发现，冷宫也庇护不了你，唯有在朕身边，你才最安全，最稳妥。

皇帝的话，似是无理，却也字字入情入理，她没有办法去推敲，去细想。是他送自己进冷宫，也是他拉自己出来。也许他真是害怕，怕自己死在了砒霜之下，焚身以火，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出来，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