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诰二

良久，皇帝终于说了一声：

弘历起来吧。

他淡淡地看着如懿艰难地起身，

弘历今儿是你生辰，早些歇息。朕去后殿看看海兰。

说罢，他头也不回，便朝门外走去。如懿只觉得身心虚弱，整个人都颓败到底了，看着皇帝离去的颀长背影，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如懿皇上……

皇帝的脚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骤然收住，头也不回地问道：

弘历为什么会向朕提出这样的心愿？

如懿臣妾的姑母是大逆罪人，不容于先帝，也不被允许有任何名分。所以臣妾不希望另一位亲人也如姑母一般，一辈子无声无息，连该得的东西都没有得到。

皇帝停了一瞬，径自向外走去。走到门外的一刻，他忽然觉得眼角微凉，像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瑟缩在眼角，不肯再流露分毫。他伸手，才发觉有一滴泪凝在自己指尖，在月色柔白之下，恍若冷露无声。惢心见皇帝出去，慌慌张张进来道：

惢心小主，小主，皇上怎么走了？

阿箬也打了帘子，像丢了魂似的跑进来道：

阿箬小主，今儿是您的生辰，皇上怎么去了后殿？皇上他……

如懿别说了。这里也不用收拾，下去吧。

阿箬见如懿只留着惢心，却打发自己离开，便有些赌气，撤下帘子便退下了。

惢心小主，您是不是还是说了？

如懿我知道你要说我失策。可是皇上身为人子，许多事虽然不说，但总是惦记着生母，想要尽一份人子的孝心。今日拼着让皇上责罚，我也要说出这番心意，皇上若能成全，也便是成全了他自己了。

惢心可是今儿是您的生辰，皇上连宴席都没完就走了，显然是生了大气。您实在是不值啊！

黑暗如夜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如懿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是无尽的孤独与黑暗堵住了她的嘴，让她除了含着温热的泪，发不出任何声音。

弘历出了延禧宫便朝承乾宫走去

佟佳梨落子衿，你帮我把头饰什么的都卸了吧，压得我头疼，反正今日是娴妃生辰，皇上在她那里呢

随后梨落便卸了妆，换了一身寝衣，便叫子衿拿来了她还未秀完的香囊，绣了起来

突然听到外面通报皇上来了，她略有些惊讶，便起身迎接

佟佳梨落臣妾参见皇上

弘历扶起她，低声说道

弘历起来吧

随即拉着梨落坐了下来，梨落看出了皇上心情不好，猜到了必是在延禧宫发生了什么，但却未开口寻问，反倒是让素心上了杯茶，递给了皇帝

佟佳梨落皇上您喝茶

弘历接过茶喝了一口

佟佳梨落你们都下去吧，这有我就行

良久，弘历开口说道

弘历梨落，鲜少见你做绣品，这是绣的什么啊

梨落勾唇一笑道

佟佳梨落元郎，这是臣妾给您绣的香囊，还未完工呢

弘历给朕的啊，那朕可等着你绣完亲自给朕戴上呢

说完，弘历便一把拉过梨落，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弘历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佟佳梨落元郎要是想说，自己便说了，无需臣妾问

弘历还是你懂朕

弘历刚才在娴妃宫里，她说想请朕追封先帝的妃嫔，朕……

闻言，梨落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随即玉手抚上弘历俊美的脸颊柔声说道

佟佳梨落臣妾知晓了，元郎虽不提热河行宫的那位，但皇上是个至孝之人，心里自然不会没有感觉，她毕竟生下了元郎，于大清也是有功的，元郎可以不给那么高的封诰，也算尽了孝心，至于姨母这边有臣妾在，想必她也会理解的

话毕，弘历抱着梨落抱的更紧了些，温声说道，

弘历有劳你了，落儿

随即将梨落打横抱起走向床榻，一室春光

自如懿生辰之后，皇帝足有一月没有踏足延禧宫。六宫的绿头牌照例在指间翻落，承乾宫咸福宫、永和宫、启祥宫、长春宫、钟粹宫，仿佛皇帝到了哪里，就将春意带到了哪里，但有一半都是宿在梨落那里，唯有延禧宫，即便是庭院的桃花开了几朵，也是瘦怯怯的冷胭脂红，花色不繁，艳亦失色，开在渐渐暖起的春风艳阳里，亦是孤瘦伶仃的。

皇帝骤然冷了延禧宫，如懿和海兰的日子也渐渐不好过起来。一开始是春日里该有的衣裳料子没有送来，她们只得拣旧年的衣裳穿了。幸好皇后还体恤，做主赏了一些，才勉强帮补过去。只是她和海兰的衣裳有了，下人们的也顾全不周，难免有了怨声。渐渐地，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不算新鲜了。时新的菜肴是没有的，几道主菜都是煮过再煮，今天送了来没吃，明天还是这道菜，煮得油汤浓腻，菜都老了，根本不能吃。如懿不能事事回禀了皇后做主，既惹人笑话，又得罪了御膳房，少不得自己拿出银子来贴补着小厨房的膳食，可也是万事不周全。再渐渐地，连送来的月银也不齐全了。阿箬数了数目不对，便朝内务府的主事太监秦立嚷起来：

阿箬凭什么咱们的银子不对，也不许嚷嚷？

不重要角色延禧宫里住着两位小主，原本开销就大。年下的时候用这个用那个都是内务府自己掏了腰包贴补的银子。如今都春天了，还不把这笔银子补上么？我都算过了，按着这么个扣月银的法子，延禧宫欠下的数目该要到明年这时候才还清呢。

阿箬延禧宫什么时候要这要那欠内务府的银子了，欠条呢？款项呢？一一拿出来我瞧

不重要角色哪有主子欠了奴才的钱不还的？还亏了是小主娘娘呢，这么拿奴才的银子不当银子，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阿箬小主您听听，内务府的人就这么作践我们！

如懿是委屈你们了。银子不够，将我旧年的一些衣裳送出去换些钱，再不济便是我们辛苦些，多做些绣活儿叫小福子他们送出去换钱罢了。

阿箬宫中哪里不要用银子？奴婢想着，与其这样艰难，看人脸色，小主不如与母家商量……

如懿宫里的难堪事自己知道就成了，还要告诉娘家人要他们担心么？何况乌拉那拉氏不比从前，他们都还指望着我，我怎么还能让他们放心不下？

阿箬奴婢想着，到底是至亲骨肉……

如懿就是因为至亲骨肉，我才不能拖累了他们。

阿箬无言，只得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