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好的朋友——伊里奇。你予以我的希望,无数次令我于绝境中逢生,我不知道,你在海的那边过得怎样,我不确信,我们能否再见一面。不过,倘若见不了,能认识你也是我最值得向过路的每个旅人吹嘘的骄傲。当他们问起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先想到你,想到那位青年画家,杰出的艺术家——伊里奇。想到你,我的好友,我的骄傲,我的伊里奇。”
寒风凛冽,我得尽快卖出今天的第一份报纸,以换取几枚卢布,只是今天我的运气,像是被谁恶意诅咒似的糟糕,来往行人很多,但大多是忙于生计,压根不理会我在街边奋力的吆喝叫卖。
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天气,终是飘下洋洋洒洒的雪花,说实话,我很久没见过雪了。但我知道,这种天气,即便看样子再有些诗意,也比不过即将饿肚子睡去的恐惧及夜带来的寒冷。
“咚咚……”“呼……”雪下大了,身上只穿着件薄外套的我,手被寒风吹的通红,我知道我得快些了,否则风雪将盖过我来时的路,那时我会因迷路死在这附近。成为往后这条街上人人的饭后谈资,别开玩笑了,那听起来太惨了。“谁……”“哦……孩子,怎么这样风雪交加的天,你还在这卖着厚厚的一沓报纸。”
“进来坐会儿吧,看看你的手,你的年纪跟我孙子差不多。怎么你父母忍心你出来工作到这个点?”眼前这位老妇人怜爱的瞧着我,不免担心的指向墙上的挂钟——快夜里7.00了,天色也黑了些。我看向窗外,风雪几乎覆盖了整条街。
“我想我还是离开这,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别这样,孩子,住下吧,多久都行。别看我这样,我孙子可是很厉害的,以后啊,他是注定要成一个伟大的画家的。”
“伊里奇,来,别整天窝在房里,出来吃饭吧,你该饿了,顺便认识位新朋友。”
“快好了,别等我,奶奶,你先吃吧。”我跟上老妇人,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拄着拐杖,来到他房前,却又听他的谢绝。
我有些好奇所谓的画家长什么模样,凑近前来,一瞧,他还在拿着画笔画着什么。身侧暖黄的光洒在他面容,隽秀的五官,挺翘深邃的鼻梁,不难看出以后该招多少年轻女孩的青睐。
关上房门继续同我说着“他父母早年间因病双双去世,那时,他就仅有我一臂弯大小,逗他还会咯咯笑着,这孩子除了学习,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画画。他父亲……”说着老人撒下几滴清泪,拿出帕子擦了擦,缓了缓神,又继续说道:“他父亲从小也爱画画,可无奈那时家里穷到已经揭不开锅了,每顿粮食,饭菜,那些都靠借着邻里街坊的过日子。”
“这孩子妈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两人一块长大,怎么就……现在啊,我身边只有他了。他爷爷也离我而去了,你来这陪陪他,没什么不好的。”
“来,先吃吧,看你饿了很久吧。哈哈……慢点啊,孩子,想来你随时来,就当是陪陪老太太我……一会我再给你放点热水,洗个热水澡,这种天气,洗完你就暖和点了。”老人慈爱的看着我,几年前这样的眼神我也曾见过。
“您真的很像她……不过,我很久没见过她了。那个家也不再是家了,那没有她。”
“受苦了孩子。你父母呢?也是离开你了吗你?原谅我,你和我孙子差不了几岁,看样子那么小。”“他们几年前死于一场战争,我父亲死于敌人的铁骑下,母亲为了掩护我逃出来,被枪击身亡。”
时至今日,那些过往我回忆起它们,也仍像一把把利刃绞割着我的心。每个清晨,每个日落,每个深夜……陪着我的只有孤寂无援。
“奶奶……”房门被打开了,我见到了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伊里奇。“这是谁?我的新朋友?”男孩眨动着栗棕色的瞳仁瞧着面前的新朋友,好奇的打量着他。
不多时,像是终于满意,点点头,坐下:“我爱吃的……你是我的新朋友,分你一点。”“伊里奇,那不叫分,这是我为你们两准备的,别太自私,看起来他还小你几岁。”
“来,多吃些。别在意,伊里奇没有恶意,被我宠坏了……”“哦……对了,我叫伊里奇,那你呢?”“我……伯尔曼。”
“是个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对你寄予厚望。”“他们……”
像是看出男孩的落寞,伊里奇乖巧的闭上嘴,默默吃着眼前的饭菜。“以后你会常来吗?这儿我没什么朋友。他们说我是个怪孩子,没人愿意留下陪我。”“这些你怎么从不和我说,孩子,别听那些人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奶奶希望你站上世界的舞台。”
“也许……我会路过这。幸运的话,明天,哦不,或许后天,我会来到这,那时你会在街上看见我穿梭卖报的身影。”
男孩沉默,没再多说什么。就只是跑进房里反锁起房门,像是在翻找着什么,动静有些吓到他这位新朋友。
不一会儿他脸色欣喜的跑出,手中捧着些种子:“来,拿着,种下它,也许这会令你心情好点。”看得出男孩是个乐天派,他也许从未意识到,比心情更重要的是生计。或许是他被呵护的很好,那些残酷的事实,还尚未轮得到他发觉。
至少眼前这个小家伙愣了一阵,他以为至少拿出的是他引以为豪的画作,或是些有纪念意义的,诸如什么编织手链那些。
无奈,为了不让他的心意冷却,男孩只好收下它,并已在脑内盘算着日后要回赠些什么。
“走吧男孩们,天色太晚了,你们该睡下了,明天会拥有一个好天气,别太担心。”
“好吧,来吧,跟我一起,我的床在这儿。奶奶,你也早点睡吧,哦,对了明天别忘了多加一杯牛奶!”“好好好,知道,知道,明天见,可别聊到太晚。”
房门被轻轻阖上,四周立时又陷入无言的寂静。伊里奇先是耐不住性子,转头问起:“能告诉我你从哪来吗?或者换个问题,你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忘了,那个地方和我现在的生活相差的太多,我记不清了,那很久远。还没人问过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是第一个,坦白说,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一名作家。那你呢?”
“很棒,你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我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画下周边我一切熟知的美好。希望无论如何,我都能像今天一样快乐。”
“今天我很开心。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和奶奶同等重要的你。伯尔曼,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也许……”“我想我的下一篇画作里,会出现你的身影。”男孩转过头来望着他,恰好少年也转头望着他。两相对望,少年眼里藏不住的欣喜。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伊里奇心想他笑起来很可爱,就该多笑笑。像要守护他的笑容似的,尽管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走了,留下吧。伯尔曼,我想我需要你。”不巧的是这一席话男孩并未听的真切,一阵酣睡声代替他的回答。
“伯尔曼你睡了吗?认识你真好。”窗外皎皎月色袭来,光辉照耀下,是两个上帝失联的天使。
“伊里奇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但有时,人要为了自己的生计奔波。请原谅我不能答应你,但我们或许……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太短了,但人性如此,自私又复杂,既想拥有,又想远远的守候。但当心被其他东西占满,除了许诺剩余的光阴,已经没什么可予以对方了。
“奶奶,他走了吗?看样子他就在这附近送报。也许运气好点我还能够碰见他,或许,我可以碰碰运气。”
“简直像个小精灵,这儿的一切被他打扫的很干净,他赶在我起床前走了,我只听见一阵脚步声,当我打开房门想留下他,那时他已走远了。”
老人眼里的落寞并不加以掩饰,“唉……”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但男孩相信他们还会在这乱世中再次重逢。
直到很久后,我才恍然发觉,那天你未脱口而出的答案。亲爱的伯尔曼,你把自己伪装的太好了。那时我确定当我靠向你,我的心也为你疯跳着。你真该贴近我,听听我的心跳。
脑海浮现的是听上去不切实际,但我真正想那么做的。
我的心告诉我,它想吻你。感受你的温度,触摸你的指尖。
“奶奶告诉我,你会出现。伯尔曼,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认定你是一个精灵。你觉得我不切实际,活在一切虚构的美好幻想。但那些事我看在眼里,我当然明白你的苦衷。我只是想你,想再见见你。只有一面之缘,也好过严寒苦冬带来的寒冽。”
“伊里奇,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别太担心,我比你想象的过的还要好些。我谎报年龄,进了港口这儿。虽然比起过去,是艰苦了些。但想到这一切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的会面……这一切突然没那么难捱了。”
我可以等你,但很可惜,她等不了了。是的,奶奶走了,在你离开的第十年。我不再执着于寻找你的身影,也不再执着于你。伯尔曼,如果你来到这,献上你手中那朵Pansy。期待与你的再会,无缘的挚友。
每周
我都会 给你寄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封封被退回。现在我房间抽屉里,已经塞了少说几十上百不等了。
有大约一两封,没退回到我这。你知道我一直在期待你的回信,我听说了那件事……我很抱歉,其实我去看过,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洛丽玛丝玫瑰和三色堇。
“恭喜恭喜……”“谢谢,希望你,我的好友也能早日成婚。”你离开我身边后,我结交了不少人,这家伙是最铁的那个,至少他代替了你的位置陪了我很久。你瞧,他娶了他心爱的人,简直像刚下战场凯旋而归的勇士,用胜利换取他爱人的芳心。
最近有几封没有署名的信寄到我这,拆开信封,很像你的笔迹。不过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确定是你寄来的。奶奶走后,我一直住在这,住在老宅。我承认,我也是个善于伪装,善于说谎的家伙。伯尔曼,我一直在等你。
等下次寄来的信上有你的署名。
我不知你在做些什么,可能在和我看着同一片月亮吧。
不知道你是否记得,那时我问你,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说有可能的话,想成为一名作家。现在,我的梦想实现大半了。至少名气打出了响声。对了,那时我送你的种子,你种下了吗?
那时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幼稚极了?其实只是你眼里的忧郁已几近溢出,我想你的忧郁冲散些,尽管这听上去很傻。
“我们第一次相识时,你送了我几枚种子。起初我以为跟在我身边,它活不成的。不过奇迹的是,它扛过了几个苦夏寒冬。记得没错的话,那是三轮草。致我的好友——伊里奇,期待看见你的身影,也期冀看见那副名为[重逢喜悦]的画作。”
最近我碰见一个,和你长的有几分相像的人。甚至我下意识的以为那是你的孪生兄弟,不过,他只是眼睛像你,说话方式和性格,和你沾不到半点边。记得那时,你也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伊里奇,这个冬天会很冷,照顾好自己,春天就快来了,别消弭于整个冬季。那些烈酒,还不足以让我暂时忘却你。最近我这并不安宁,希望下次我还能有心情和活着给你继续写信,虽然也有可能,信,你不会收到。”
这个国家的人,似乎很喜欢这种 直面的 热烈的表达,可以说我是一炮而红,真想让你看看我得意的神情。
“可笑的是我身边的人,有些明明一生奉行《好人有好报》这一套理论,实际上,政府方已经开始为他们随便扣上一顶反动派,加上些什么煽动民众,误导大众倾向的言论,他们到了最后,也没有好报。祝我好运吧,我想,下一个会是我。”
我本就不是生于和平年代的白鸽,飞翔于天际,染上同伴的鲜血,待飞到世界尽头,痛诉着每一个犯下罪行的恶人,待我最后一次挥动翅膀,被射杀于天际,那时我的鲜血终将流下汇聚成河,流向世界的每一处。
“伊里奇先生,你的画不错,我很高兴此次宴会你能来赴宴。要知道这儿的每个人,可都期待见到你。”上流社会的虚荣与名利角逐,在我初显锋芒时就已展现。
在楼梯拐角处,我看到一双我此生难忘的眼睛。伯尔曼,是你。但当我追上你,你只为我留下一个背影,我跌跌撞撞奔向你,在无人的秘境索引,在皎洁的月光下,受爱神蛊惑,我靠向你——心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你也许不在乎得失。不过我不愿意在这儿,在小花园,在爱神为了我们营造的环境渲染下,还要分出多余的心思去考虑那些后果。
于是,一个不计得失的吻诞生了。
很美妙,像巧克力,像白砂糖,又像酸橘子。
我不知道你之后又要去往哪里,但想想看,你不止属于我,你属于你自己。无论你怎么做,做了些什么,我永远认定你做的没错,所以,当你露出一副急切的想要离开的神情,我选择,放开你,再像过去一样,不计一切代价找寻你。
“谢谢你。你忠于自己的梦想,而我狼狈的成为阶下囚。不过,这一切,我并不后悔,我知道结果,你也知道,亲爱的小画家,我感谢能够遇见你。伊里奇,我伟大的艺术家,你做到了,虽然我见证了你的一切,但我不会想自私的留下你,我知道,你也不会全心全意的占有我。我们仍旧是好友——另一种意义上的(好友)。”
“那个吻很美妙,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愉悦感受。现在,我要去往海的那边,我不知道你还会记得我多久,不过,亲爱的伊里奇,我没时间去陪你了,最好能忘了我。坚强点,我的伊里奇,别难过,我们梦里还会再相见,梦是永恒的,我会永远永远的爱你。”
白鸽没能飞出那个雨天,那个冬季,雨水打湿了它的翅膀,子弹穿透它的骨骼,它的骨血仍在为不公的事实争辩呐喊。雨势愈来愈大,白鸽倒下了,在一个不公充斥的国度。它的骨血染过每一寸土地,眼角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
“爸爸,那个爷爷好奇怪,他干嘛一直盯着一幅画看那么久?”
“嘘……不要打扰到那位老爷爷,他有自己的故事。走吧,我们看看下一副。”
老者面前展出的是一副名为《重逢喜悦》的画作,作者——伊里奇。他胸前的名片上写着——希望美术馆长伊里奇。
“馆长您来了,怎么您不让助理将您接来?”“嘘……不要打扰馆长……他一定想起了过去。”
海的那边是什么?那里我没能见到你。伯尔曼,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我明白你早已离去多时,或是我固执己见,或是我没有勇气去爱,或……是我并不敢于结束现有的生活。
但请别担心,很快我将与你再度会面。夜色沉沉,愿你良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