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篇】一切的开始

多年以后，当欧阳誓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他将会想起莱恩法斯带他到孤儿院的那天，有架飞机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烟。

那时的欧阳誓尚未对飞机产生好感，在过去的日子中，它们常常在头顶盘旋，一阵刺耳的呼啸声过后，会在或近或远的某地掀起爆炸，房屋和人们一起破碎。

就是那短短几秒的呼啸声，让全城的人都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般提心吊胆。以至于往后二十年，经历过这场浩劫的人们还是会惧怕烟花升空的声音。

对那时的人们而言，飞机就是盘旋在头顶的钢铁秃鹫，代表着随时有可能降临的死亡。

但欧阳誓在看见那道白烟时，却感到了一份不知从何而起的神往。

车在礁石组建而起的路上行驶，只要将车窗摇下，就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这是一条建在海上的道路，通往一个名为“米诺斯”的小岛。欧阳誓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在地图上也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点，但他知道，他将要在那座岛上度过自己的年少时光。

欧阳誓那时7岁，不够成熟，但也懂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他的父母在硝烟中失踪，他成了定义上的孤儿，然后，一个叫莱恩法斯的外国男人收养了自己；还比如说，虽然战争宣告结束，但大人们并不因此感到多么愉快，这个国家被摧残得几乎瘫痪，要费很多功夫才能让她重新焕发原本的风采。

但是现在，欧阳誓能做的，就只有坐在车子后座，抱着莱恩法斯送给他的狮子玩偶，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海平面。

繁星孤儿院是一栋建在岛上的三层白色房子，靠近海边，有着蓝色的瓦片尖屋顶，比其他的屋子高出一截，一条用石头堆砌成的楼梯通往它的大门。现在想来，那栋房子并不比岛上其他的屋子更特别，但是在当时的欧阳誓看来，那就像一座城堡，只是不知道里面住着的是国王还是巫婆。

莱恩法斯带欧阳誓往房子去的时候，一直将欧阳誓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莱恩法斯的手心粗糙、有力，所用的力度让欧阳誓的手有些微微发疼。当时的欧阳誓不敢和莱恩法斯说话，也不敢和他对视。他是个相当冷峻的男人，不苟言笑，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毋容置疑。欧阳誓还没有正式认识他的时候，就见过他如何用钢铁般的语气和当时看护欧阳誓的人争论。

欧阳誓本该是要被卖给工厂的，莱恩法斯最终抢到了他。

一跨进孤儿院的大门，欧阳誓就感受到了好几道目光向他投去。他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像是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发了霉，除此之外，还有明显的海腥味。

“孩子们！出来见一下你们的新兄弟！”莱恩法斯高声道，鼓了三次掌。里屋即时传出开门的声音，脚步啪嗒啪嗒，很快，欧阳誓就看见二楼的栏杆探出了好几个脑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新兄弟诶。”“你觉得他性格会怎么样？”“他的娃娃是狮子的诶。”······窃窃私语的声音像倒沙子一样。

欧阳誓一下紧张起来，抱紧了怀中的狮子玩偶。陌生的人太多了，他们的脸蛋似乎全是模糊不清的，让人辨认不出来。欧阳誓又把手伸进莱恩法斯的手心里，这个男人是他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

看出了欧阳誓的局促，莱恩法斯轻轻捏捏他的手，让他安心。

莱恩法斯喊了两个不同的名字，便有两个和欧阳誓年纪相仿的孩子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拥到莱恩法斯跟前。这两个孩子，一个皮肤黝黑，留着短短的白发，一看就知道是容易打架的男孩子；另一个，身材比黑皮肤的男孩子小一点，欧阳誓原本以为她是个纤细的男孩，后来才发现是个女孩。

“烈阳，舍月，他们和你一样大。”莱恩法斯用手指点着，为欧阳誓做介绍，“就让他们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吧。带他去外面走走，我给他收拾床铺。”

没过多久，欧阳誓就和这两个新朋友走上了海边的小路。

“欧阳誓，你叫这名字的，对吗？”首先说话的是舍月，“你名字好长，我叫你狮子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是狮子？”欧阳誓问。

“莱恩叔给你的娃娃是狮子嘛。”舍月指着欧阳誓怀里的娃娃，理所当然道，“每个孩子进来的时候都有一个娃娃的，我是小人马，烈阳的是小绵羊。”

提到了，欧阳誓方才发现烈阳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他说过话，一直是舍月在问东问西。烈阳插着兜，不知道在看哪里，欧阳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空空的海上蓝天。

他们经过一些渔民，皮肤晒得黝黑，手臂粗壮，他们在岸边工作，刚从海里将收获零星的网捞上来，将挂在上面的海草和螺取下，扔进桶里。

欧阳誓觉得烈阳就长得很像这些渔民，可惜，若是渔民里有烈阳的亲人，烈阳也不会在孤儿院里了。

他们三个下到礁石密布的海岸上。这时的海面还算平静，浪花拍打着礁石，蓝绿色的海水里裹挟着柔软的海带。

从这里，欧阳誓能看到大陆的一点点影子，漂浮在海平面上，仿佛远在天边。离中午还有些时间，太阳还没到它最毒辣的时候，此时的海边安静极了，只是时而有一声海鸥或者鹈鹕的鸣叫远远传来。

烈阳捡起一块扁平圆滑的石头，丢向海面，但是一下就沉了，一点漂都打不起来。他有点泄气。“我以前能打出来跳九下的。”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欧阳誓也捡了一块石头扔，同样立刻就“扑通”一声沉进大海。长大后他们才知道，海面上有浪，压根打不起水漂。

“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湖，我们比赛打水漂，还在里面游泳。但是这个岛上一片湖都没有。”烈阳说。“你以前住的地方什么样？”

欧阳誓告诉两人，他以前住的地方被炸毁前是个有点规模的城镇，有商店和餐馆，但是没有湖，也没有海。

舍月脱了鞋子，下到海里去踩水。这时候，岸边只剩下欧阳誓和烈阳两人。

“你害怕海吗？”烈阳问。

欧阳誓还想再丢一颗石子，这话让他手腕一歪，石子撞到了礁石上，然后才滚进海水里。

“你说这个海？”

烈阳点点头。

欧阳誓觉得有点迷惑，他还不知道会有人能害怕海，但是当他想要表示否定时，他又迟疑了。

“那你怕不怕？”欧阳誓反问烈阳。

“刚来的时候，有点。”一阵大风骤起，将人的头发吹得乱舞。烈阳看见不远的舍月被浪打湿了衣服，嘴角不禁勾起，笑了两声。“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要是通往岛上的路被浪之类的东西打断了，我们就在岛上无处可逃了。”

欧阳誓看了看来时走的那条路，那是大陆和岛屿连接的唯一通道，欧阳誓想了想，为烈阳的猜想表示赞同，但很快，他就提出了异议。

“坐船也是可以离开的吧？”

烈阳将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老于世故的大人——或者只是在他自己眼里像。

“你在这里多待几天就知道了。这片海的浪还是很大的，不管造出多大的船，都会被浪给打回去。”

欧阳誓相信当时的烈阳只是在吹牛，但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真正应该代表的深意。米诺斯岛的海是一片漩涡，牵扯住所有岛上的人的心，还有所有的故事，这片漩涡会让他们不管身在何处，经历过什么，哪怕已经离开了一辈子，躲到了世界的另一端，到最后，还是让一切的一切都回到这座岛上，回到故事开始的那一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