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1】丹尼尔·狄更斯医生的秘密乐趣

像是无意间扫过铁栅栏的午后阳光将心理诊疗室点亮，初春天气里，氤氲四周的暖流正悄无声息地将人包裹起来，这软乎乎的感觉确实容易让人犯打盹的毛病，但是丹尼尔•狄更斯医生用他的专业精神抑制了这种令人倍感无奈的倦意。他伸手整理淡棕色的鬓角，轻抚了下无神的右眼，深呼吸一口这过于闲适到与心理诊疗室的冰冷色调格格不入的温暖空气，随后拿起纸笔，往嘴角挂上了他引以为傲的职业式微笑。

“这样啊？那么，你掐死她之后，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眼前的这位病患正在进行他的定期心理治疗。大概是在监狱里的生活环境不佳，导致他的双目变得白浊，他那好像在害怕着什么的眼神，仿佛是想要逃出这地方。这在监狱其实也算是很司空见惯的状况，只是他瘦削的身段和憔悴的脸孔以及遍布周身的伤痕，真是让我们的狄更斯医生深感疲惫——这副模样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监狱里，有人正挂着正义的名义做一些不可告人的暴行，甚至有些罪不至此的犯人直接死在了监狱里。即便早已在心里指证了某些人，他也实在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每天见到几个被物质和精神生活所逼迫到走上触犯法律的可怜虫会是一件刺激的乐事，但是相信温柔的狄更斯医生会用他的招牌话术耐心地向你解释，这种日子和在城里工作的高层打字员没什么两样。丹尼尔的烦闷其实并不难理解，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工作，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厌倦。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丹尼尔本会有更好的选择，但是他却毅然决然地与心理医生这个职位死磕，其实有他自己的理由。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选择这条道路。

“唉... ...”丹尼尔喟叹一声。天边的太阳正在昏昏沉沉地倒向西天，耳边听着这位罪犯支支吾吾地诉说，丹尼尔逐渐因为无聊而思绪飘忽。

毕竟，我们亲爱的狄更斯医生根本没想过要拯救谁的心灵。

这个衣冠楚楚的心理医生，用尽毕生才学来从事这个小地方的心理治疗工作，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找到他所追求的理想的眼睛。

是的，丹尼尔的心里总有一股无法化解的冲动，“想要让病态的眼睛维持病态的样子保存下来”——被这种亢奋与不安扰乱心灵的时候，只有把那样充满了绝望和空洞的双眼挖出来，让那一瞬间从对方的眼眶中绽放出鲜血，才能使他混乱的大脑获得暂时的冷静，与此同时，这样病态的眼睛就会保持它病态的本貌，成为死去的眼睛，细心的狄更斯医生便会将这样的双眼泡进福尔马林里进行保存。然而，这该死的欲望却无法止步于这种秘密乐趣，不管重复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也好几次因此而获得短暂的平静，他的内心，仍旧空虚。

“医生... ...”

对方颤颤巍巍的声音将丹尼尔拉回了现实，正在这时，他骤然想到了一种手段。

“——噢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这一次，我可以问问别的事情吗？”他放下手中的笔，缓缓开口道：“你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害怕... ...是有什么理由吗？”

那罪犯仿佛遭受电击一般猛地一抖，随即便开始神经质地一边使劲地磨后槽牙边一边瞪起通红的双眼，冷汗直出。

“... ... 说不出口？好吧，那换个话题——”

丹尼尔见状一挑眉，双手交叉撑着头部，轻飘飘地笑道：

“——欸，我问你，监狱待起来，感觉如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很恐怖，很恐怖啊——！！哀嚎声就从来没停过！！！会从坏人开始，按照顺序被杀死！！就算大声哭喊也不会放过我们！会被以‘定罪’的名义被杀掉！——啊啊啊！下次就轮到我了啊！！！”

那罪犯死死抓牢自己的双肩以抑制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我会被‘定罪’啊！！——————”

一阵微风从心理诊疗室小小的窗口外吹来，仿佛安宁了那大口喘息的罪犯一般，带走了室内狂躁的空气。狄更斯医生注视着这个罪犯的一举一动，聆听着这个罪犯所诉说的每个字，悄悄地抿嘴一笑，心里的谜团就此有了定论。

“虽然时间还没到，但是那个罪犯开始失控了，今天的心理治疗就到此结束。”

夕烧给心理诊疗室染上了一片橘红，在门外听到室内不寻常的声音后赶来将失去理智的罪犯押走的看守们已经完成了他们令人尊敬的职责。

“他呢？”丹尼尔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他那形式上的发问随便得简直像是刚才的那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接下来会被强制带入单人牢房。”

此时用机械般平淡的声音通报此事的，正是这里的看守之一。她说这话时，与其挽起来的头发一样乌黑的眼睛正飘忽不定地看向别处，随即转身便往门口走去，显而易见地是想要快点结束这次对话。

“过几天我们会提交刚才的心理治疗结果，今天就请您先回——”

随着一片阴影闯入视线，她着急着打开心理诊疗室的门的那只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一种打心底油然而生的窒息感瞬间充斥了她的大脑。她僵硬地转过头去，迎着她的却是丹尼尔那标准得诡异的笑容。

“狄更斯医生… …？”

“露西，我有些事想问你。”

她的手心因惶恐而不断出汗，这位名为露西的黑发看守此时唯一能做的事，只是规避着丹尼尔敏锐的视线，尽力用自己尚存的理智来回应对方的问题。

“我… …跟您没什么好说的… … ”

“这里的病患好像总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吧？”明明已经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丹尼尔却依旧熟练地用轻松愉快地语气开口道。“你知道原因吗？”

向前距铁门仅几英寸的距离，向后距那医生也是几英寸的距离，露西深切地感觉自己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了，头脑发胀的她用尽全部勇气转过身来，张着有些龟裂的嘴唇低声支支吾吾地搪塞着。

“不… …不知道… …您是指什么呢？”

她竭力克制着颤抖的手扶了扶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可惜她那时候似乎因为过于紧张而忘记了丹尼尔是个心理医生，露西的一切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就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状况不太对劲的罪犯，才会请医生来帮他们治疗不是吗… …”

丹尼尔作思考状顿了顿，旋即再次开口道：

“哦… …那我改问另一个问题吧。”

等露西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丹尼尔紧紧攥住手腕扣在铁门上，发出“咚隆”的一声沉闷巨响，回荡在心理诊疗室内。

“——你身上… …怎么会有血腥味与尸臭味呢？”

本就已经双腿发软的露西一听这话，直接抑制不住地快要惊声尖叫了出来。铁门的冰凉触感令露西的背脊一阵发麻，这位在伪装方面还有待提高的黑发看守，此刻的惊慌失措早已暴露无遗。

“您… …您突然在说些什么… …”

“我是不是失礼了？抱歉。可是你们管理的罪犯当中，应该也有像刚才那位一样令人头疼的吧？我只是好奇，你们遇到这种状况，都是怎么处置的，比如——”

说着道歉的话的丹尼尔毫无退让之意地笑着向这只无助的羔羊娓娓道来，在他褐色的左眼里闪烁的志在必得的寒光，根本无法被其完美却虚伪至极的温柔所掩盖。

“——通过某种会让病患害怕的事情？”

露西的心脏直接漏跳了一拍，她蹙着眉头无力地反抗着：

“… … 您… …您到底在… …说些什么？我并没有在做任何会被谴责的事——”

而下一秒，她便如同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颤抖着拼死一搏：

“我...‘我们’只是！！——”

“砰！”

铁门猛地被什么人从外面拉开。丹尼尔闻声敏捷地松开紧束着露西的手。

“啊啊！——”露西因一瞬间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夹在腋下的资料哗啦啦地四散开来。

“都已经是罪犯了，还因为精神失常而失控——会被制裁，也是应该的吧？”

伴随着高跟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的，是一个高亢的女声。随着心理诊疗室的门被拉开，外界的光线横冲直撞地从走廊一路照射到室内，仿佛给这位过于高调的短发女人铺好了华丽而夸张的舞台。这昂首阔步地到来、周身散发着蔷薇般的迷人幽香、仿佛能将全世界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的金发看守，令丹尼尔都稍稍提起了些警惕，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你说呢，医生？”

正倒在地上的露西抬头望见来者，猛然亢奋得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乱七八糟的资料便迫不及待地双手撑地，全然不顾颜面地激动到失声地喊起了来者的名字：

“凯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