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方歇,这会又淅淅沥沥落下了。群山漫起白雾,雨珠稍挂,攀抚过宫瓦墙苑,窣窣作响,水面掀起了花,将照映下斑驳的碧天撞得支离破碎。
东宫春胜柳枝桃花,莺莺燕燕的不败景此时都落得个楚楚可怜的模样。
别院窗边案前伏着一人,那人金丝璠龙长袍,秀色湖玉脖领,黑曜双枝缠盘的发冠,系着红色的细绸,微来的风,吹起绸缎末段的木珠,与发丝缠绕,轻抚在紧绷挺直的背,尽显春色宜人。
一阵衔杂着雨雾的风,将窗撑得更开,吹散他额前见短的碎发,扬起他高挂的马尾,他闭上眼,轻微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一会就定了定神,将案上的书再次捧起。早朝未了便开始下的雨,退朝后想想也闲来无事,便抱着书也看了许久。
不一会便有人跌跌撞撞的走来,触到门槛还吭哧吭哧响,那人少许的哆嗦,更多还是稍作谄媚的语调:
“殿下…方才退朝时陛下见你心情不大好,许是清晨这场雨扰了您,特派奴才给殿下送了些南蜀进贡的安神香。”
“香味独特,静息静心呐”
秦执闻言朝后摆了摆手
“放下吧”
轻手轻脚点上香后,气味便很快弥漫,悠悠的细沙味,略有些寡淡。
沉息片刻,不知为何秦执越待却越不自在,更有些心浮气躁,他平日不喜点香,时会开着窗,让自然的独特气息充盈进屋内。
他合上书,抬指揉了揉太阳穴,他今日确有些心神不宁,还是四处走走吧,他想着,稍纵便起身,余光看见一个乌黑的人影,压着身躯朝他投来目光。
秦执迎上目光,还是方才点香的公公,他还在原地没有动静
“还有何事?”
秦执语气平静,他周身气质永远是冷冰冰的,那位公公似乎也是不久起才当职,看着秦执心里便觉着毛骨悚然。
“殿…殿下,其实还有一事,洵王殿下…今日早朝病告未来,陛下退朝后便去探望,洵王却不见了踪影,得知他将随从都谴退了,陛下…龙颜大怒。”
他边说着边瞧着秦执神色,只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疑惑,便闻他开口:
“与孤何干?”
嘿呀,那位公公将头更低,秦执在他面前踱步,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这为年轻冷漠的太子殿下。
“殿下与洵王手足同亲,陛下是希望殿下可以去将洵王寻回来。”
“下人呢?这种事为何要孤来做”
“陛下将放任的随从即罚了,现手下也没人了,陛下不愿兴师动众,怕损了洵王殿下的名声……听闻殿下熟悉洵王,想必知道他的去向。”
秦执听罢迟迟未作声,的确,秦瞬每次偷偷出宫玩乐,都会邀他同行,每次也叹息,说秦执成日与朝上大臣来往,年纪轻轻就迂腐顽固了。
五年前这位洵王便是如此好玩,年岁更迭,竟越发无法无天。
想着微微无语,摆了摆手
“备车,孤去寻洵王”
听闻,那人才松了口气,起先他也不是伺候太子的,一路加爵而来,也从未想过太子三言两语便会让其感到窘迫。
迅速备上马车,便朝市井大街驶去,这场雨终末了,一路顺风就到了秦瞬常提的醉玉楼。
秦执换了便服,一下马车气质就欲显,他换了青色的竹纹衣袍,他身型本就似青葱修长,这会更惹得扎眼。
他提身前衣摆目不斜视,快步进了醉玉楼。
醉玉楼是华京最盛大的乐阁,烟柳画桥,霓裳舞罢,一进去,便是花香扑面袭来,二胡独奏,拉得空明四座。
秦执抬眸,偌大的楼阁便叫他迷了眼,出入便经水帘,池子中央便是舞台,水池大而清,几只供一人行的小舟荡漾在清波。
他瞥见池中有荷花,略略诧异,锦鲤在池中叠起游来,愣神之际,乐必,四面即传来声响。
他抬头扫视,在尚远的二楼栏处,认出了秦瞬喜爱穿的深紫檀罗衣袍,他没有停留,朝他所在走去。
“好!”秦瞬喊了一嗓子,在上楼的秦执听到愣了愣,秦瞬手里端着酒杯,时不时就饮一口,神色焕然。
“皇兄”
秦执靠近低低行了礼,眼睁睁看着秦瞬新入口的美酒“噗嗤”一下就喷了出来。
“皇…皇弟?”
秦瞬手中的琉璃杯攥紧又松,松了又紧。
“你竟肯来这?”
秦执走到他身前,淡淡道:
“你今日未上早朝,还借告假,来这宫外逍遥。”
秦瞬别过脸,鲜有的兴致喜悦被冲淡,无所谓的耸耸肩“又不是仅这一次了,父皇未发现不就好了。”接着心不在焉又饮了一口。
“便是父皇命我寻你回宫”
“噗嗤”
秦执面无表情朝旁避了避,他冷眼看着他不着痕迹的抹了抹唇角,秦瞬随即摆出一副了然神情,事已至此……。
楼下的舞台烟雾缭绕,一柄箜篌就抬了上来,箜篌落定一瞬,四座皆惊起,他们的目光被吸引,烟雾和清香愈浓。
一人似从仙境踏步而来,那人衣衫轻薄多层,如天仙下凡,霓虹光透过他的纱衣,分外妖媚。
秦瞬只看了箜篌一眼,便激动起来,看向秦执的眼里都多了几分炙热。
“皇弟,来得早,不如逢得巧,今日你一来,这醉玉楼的头牌都上阵了。”
“头牌是男子?”秦执为数不多的兴趣。
“正是,这头牌名缨红,独善箜篌,虽瞎了眼,但奏这箜篌却是美妙,引得万人空巷。”
秦执转瞬便没了什么兴趣,便催促他回宫之事,秦瞬受不了他冷冰冰的气场,便承诺他看完这一场,即刻与他回宫。
“一同共赏吧,皇弟”
秦瞬给他酌了杯酒,秦执看去,那人确实瞎了眼,眼部绑着白色的绸条。
这里是最佳观看的地方,秦瞬的眼光从来都没得说。
秦执打量了他一眼,目关却死死定住了,一股难已言说的感觉骤然腾起,缨红在台上风姿绰约,一举一动都有些勾起秦执魂魄。
他的指扶上弦丝,弦丝颤抖回弹,尚留余温,两股乌发双双垂在太阳穴两侧,矜贵清冷万分。
秦执只着得头有些发疼,小饮了些酒,台下人让他感到熟悉,千分万分的思念侵泻。
台上那人…分明。
秦瞬闭着眼,听得沉醉,丝毫没有注意身旁的秦执,等到一曲必,秦瞬睁开眼,余光瞥见秦执惊诧的神色,不由得心中大骇。
自认识起,他的这位皇弟,遇事永远是波澜不惊是模样,让秦瞬一度认为他半分面瘫。
秦执不是贪恋颜色之人,这般的表情定大事不妙,秦瞬自顾自的想。
“…皇弟”
秦执的眉愈发皱紧,似乎没听到身旁人的呼喊。
台上人准将奏起下一首,缨红的一丝一弦,秦执都感觉是抽在他的心里,思念洪水,抽出血红,拍得生疼。
是他…
他朝思暮想几近痴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