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屠龙，尘埃落定

安帝刚送走杨盈，睡意全无，没想到没过多久邓恢也来了，还带来了任辛伏诛的消息。

邓辉跪地行礼：“臣幸不辱命，从此圣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隼看着面无血色的任如意，微眯起眼，笑道：“好，好啊。”他走到任如意身侧，见她胸口尚有起伏，顿时笑意淡了下来，伸出手，试探鼻息。

还有气儿。

李隼猛一抬头：“杀了她。”

邓恢一愣，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瞬，任如意卸掉龙牙镣，架底抽剑，红尘出鞘，剑刃的冷光闪过李隼的脸颊。

转瞬间，锋利已然架在了他脆弱的脖颈上。

“任辛不可！”邓恢假意制止。

任如意看着李隼，冷声道：“恶龙未屠，怎敢轻死。”

李隼震惊的瞪大眼睛，“邓恢，你胆大包天，竟敢与她勾结谋害朕。”

“臣绝无二心啊！”

任如意声音冷戾，嗤笑道：“这么蠢的人，还不配与我合谋。”

李隼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沉声问道：“任辛，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替皇后报仇？还是要朕的金银？”

任如意颔首，眼中泛起血丝：“我想要……敲响安阳钟。”

悠扬的古钟声绵延不绝，本在熟睡的大臣们被下人叫醒，听此钟声慌忙起身，着衣带冠，无论文臣武将，匆忙地驾着马车赶往宫中。

大臣们赶到宫门前，纷纷停住，只见高墙之上，他们的安国之主，被一红衣女子劫持在那里，当下一惊。

“那是圣上！”

“怎么办……”

初国公一脸凝重，“宫里怎会有刺客？”

……

邓恢见文武百官该来的都来了，忙承上启下，用剑指着她，唱出下一句：“任辛！你究竟要干什么！”

任如意掀起眼皮，右手持剑，左手袖中飞出毒镖，将安阳钟绳切断，浑厚的古钟瞬间跌落在地，发出一阵闷响，这个声音成功让交头接耳的大臣们闭上了嘴。

“列位！”任如意的声线清冷如神袛：“我乃朱衣卫昔日左使任辛。”

底下一阵骚乱，只听她喝问：“史官何在？”

他们愣了一下，随即，站在最前面的大臣开口了：“我乃丞相王东来，如今总裁国史院，任辛，你可知道，劫持圣上乃七逆大罪！”

任如意嗤笑：“当年李隼，也曾诬陷我谋害先皇后，那也是七逆大罪，五年前我都不怕，难道现在我会怕吗？！”

李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任辛，此处已是绝境，你插翅难逃，但，如果你能悔过，悬崖勒……”

噗呲——

利刃割进皮肉的疼痛让李隼止住了话头。

“李隼，我要你当着群臣，当着史官的面说出来，当年昭节皇后到底因何而亡？！”

底下的群臣乱了，他们之中有些不知道真相，有些却是凭着敏锐猜到了一些，微微垂头。

李隼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他感受着脖颈上的痛感，大声说道：“皇后！乃遇火而亡！”

邓恢握剑的手一顿，其他不明真相的大臣终于问出了口：“难不成……先皇后之死有蹊跷吗……”

初国公缓缓后退半步，显然，当年的真相他并不知情，他以为自己的表姐是被贼人所害，可如今看来，其中另有大文章……

王东来看他脸色不好，忙问道怎么回事，可他摇摇头，没出声，他还是不敢信，他在等一个答案。

任辛就在这时掏出李隼曾经勾结北磐，又谋害发妻的证据：“看好了，这里，是李镇业亲自说明当年真相的证据，还有内廷起居注，和太医院仵作尸格单当年的原本！”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李隼作为一国之主，是怎么通敌卖国，是如何恼羞成怒谋害发妻，蛊惑尚且年幼的二皇子与他母亲分庭抗礼，先皇后，乃因火焚窒息而崩！”

“圣上明知道皇后的死因，却偏偏一定要定下我刺杀皇后的罪名，这一切不过是想偷天换日，以此来掩藏自己卖国杀妻的真相！”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初国公连忙夺过飘下来的纸页，一字一句，不敢遗漏分毫……

良久，他缓缓的握住手中的纸页，紧握的手青筋爆起，他双眼血红，看着被挟持的李隼，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恨意……

“当年他为攻打宿国，丝毫不顾民情，大肆敛财充军，甚至私下勾结北磐，却又被娘娘发现，这才纵火害死娘娘，我不相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知道！”

任如意眼眶湿润，“娘娘赴死，是因为恨他私通外敌才不愿意继续再做这皇后，也羞为这无耻人之妻！”

王东来大喊：“任辛，你就算是有天大的冤屈，也不能劫持圣躬啊！毕竟雷霆雨露，莫非圣恩啊！”

“笑话……”任如意轻笑，“雷霆雨露？”

“你们以为我今日此举，只是为我自己为娘娘鸣不平吗？你们错了！”

她将查好的卷宗一脚踢了下去，尘土飞扬，暗处的今羽今翼等人早已在阴影中暗自潜伏过来，邓恢的亲信也早就遍布于各个角落。

任如意继续说道：“李隼不仅擅改史书，向天下人隐瞒自己谋杀发妻的真相，更将这些年来朱衣卫为国所行之事全数从史书中抹杀！”

邓恢抬眼，手心那处粉嫩的肉芽像被阳光笼罩，竟有灼热的感觉。

就连其他跟过来的卫众都不由一愣，他们在污泥里，像奴隶一样，干着最上不来台面的活，如今，这位左使，竟然会提起她们……？

李隼感觉事情不妙，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早就招供了，看着动摇怀疑的众臣，当下便说：“任辛！昨日朕刚刚发现业儿的尸身，今日你便拿着他的口供来构陷朕，用非人的手段屈打成招，现在又跑到文武百官的面前污蔑，乱朕名誉，扰朕朝纲，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任辛仿佛早就知道李隼会这么说，她冷眼嗤道：“李镇业是娘娘的骨肉，我不会杀他，也未曾严刑逼供，只是给他喂了一瓶药，这种药能迷人心智，一旦服下就能唤醒内心深处最愧疚或是最恐惧的东西，也绝不会说谎，他正是看到了娘娘，才心生悔恨，将你的所作所为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于当晚咬舌自尽！”

群臣哗然，任如意看向下面的人，随后对李隼说：

“碰巧，我手里现在还有，你说我是污蔑，那好，我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给你喂下去，到时候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李隼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不确定任辛口中所说是否是真的，但他不敢冒险，“任辛，收手吧，你的诉求是什么？只要你收手，朕可以饶你不死，还能酌情考虑你的诉求，毕竟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何不放下刀剑，化干戈为玉帛?”

任如意的眼里蕴藏杀意：“好一个饶我不死，好一个化干戈为玉帛，李隼，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

她对着城墙下的众人喊道“这箱案卷上记载了历代朱衣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一桩桩功绩，这些年来却不见天日，一直被封锁在朱衣卫的册令房里。”

李隼咬紧后槽牙，眼眸黑沉：“邓恢。”

邓恢满脸真挚，“臣从未与任辛勾结!”

任如意：“圣上为什么敢在宫门外无故溢杀朱衣卫，却不敢将这桩桩功绩昭告天下?”

“因为自先帝起，便只将朱衣卫当做完全不需要尊重的贱奴，即便朱衣卫不惧生死，侦破了循王谋逆案，折损一百六十人大破剑南军，即便连杀他国凤翔、定难、宝胜三军节度使，为大安除去南平信王，褚国元太后，却也不配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点痕迹。”

任辛看着城墙下的朱衣卫众，郑重道:“可就算朱衣卫做的都是脏活，难道，就不配有功于大安吗？!”

“这些你们知道吗？那你们又甘心吗？他既然能如此对待朱衣卫，焉知他日，不会如此对你们!”

大臣们纷纷语塞:“这……”

“够了!”李隼侧头，“你究竟想如何?要杀便杀，朕是安国之主，做了便做了，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成大事者，自然不拘小节!”

“可我们不是小节!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

远处的朱衣卫总部，火光冲天，金媚娘她们被朱衣卫众拦下。

她喝道:“看清楚，我们烧的是册令房!”

“各位!册令房一毁，你们就不用再做白雀了!门口有解药，只要吃下就能彻底自由，大家不要再犹豫了!快跟我们走!”

朱衣卫众互相对视，一瞬间，自由的希望瞬间掩盖了他们的双眸，大家纷纷扔下剑，四散而去。

甚至还有其他品阶的丹衣，绯衣，紫衣，为国效力拼杀那么多年，却被当成烂泥里的蝼蚁，他们听说任左使在宫门前为他们正名，纷纷脱掉外袍，丢掉刀剑，总营的人瞬间走了一半。

火光，欢呼，仿佛美成了一幅画，在这一夜，历经两代帝王打压的朱衣卫们，终于等到了云开见月的时候!

……

宫墙上，还处在剑拔弩张的阶段，就在这时，一柄暗器从远处袭来，堪堪擦过了任如意的发丝，她眼眸一凛，故意卖了一个破绽。

李隼被短暂的松开钳制，邓恢立刻跟上，和任如意缠斗在一起。

李隼脊背发凉，被刀尖抵着的感觉仿佛还在他身上，“快，杀了她!”

任如意杀意一现，击飞卫众，剑刃直逼李隼面门而去。

“圣上小心！”

下一瞬，李同光手持青云，借着瞭望台的高度飞身到李隼面前，噗呲一声，利刃穿肩，他为李隼挡下了任如意的剑。

温热的血液瞬间浸湿了李同光白底的外衣。

就连被护在身后的李隼都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万万没想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竟是他从来都看不起的小孽种救下了他。

李同光剑身一挑，用内力将任如意震开，邓恢紧随而上，短兵相接的刺啦声响彻人心，底下的朝臣纷纷大惊失色，若不是被禁军挡在外面，恐怕想冲上来的心都有了。

任如意大声呵斥他，“李同光！连你也敢拦我！你忘了是谁教你这一身武艺，是谁在你迷路受难之时救你于水火？！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李同光绷紧嘴角，“挟持圣上乃七逆大罪，师父，你收手吧！”

任如意满眼失望：“好，很好……今日谁敢拦我，便和李隼一起下黄泉吧！”

几人的对战如火如荼。

她不愧是最好的刺客，身上负伤依旧能和李同光和邓恢打的不分伯仲，三人在打斗的间隙互相对视一眼，李同光接收到信号，一招百鸟朝凤刺了过去，任如意敏捷一躲，还未起身，邓辉的剑招就接踵而至。

任如意的身上被划上了口子，李同光找准机会，将手中藏着的针射入任如意的肩膀，下一秒，她便浑身瘫软，晕倒过去。

那根针上涂抹的药能瞬间致人昏迷。

李同光见她已经失去意识，连忙把青云一收，怒喝：“来人，还不把这个逆贼给本侯拖下去！”

今羽带着已经伪装成禁军的手下冲了上来，将昏倒在地的任如意带了下去，李同光趁李隼还未反应过来，先行跪倒在他面前，“同光护驾来迟，请舅舅责罚。”

一声舅舅，先把君臣之礼挤到了一边。

李隼回过神来，忙把李同光扶了起来，他看着李同光还在咕咕冒血的伤口，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他有了好脸色：“不晚，不晚，同光，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同光满脸喜悦：“能为舅舅分忧，是同光的荣幸。”

安帝本想拍拍他，怎料城墙脚下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李同光见势不妙，连忙把他护到身后，“来人！护送圣上先走！”

宫门下的大臣们乱作一团，又一波黑衣人接踵而至，领头的黑衣人首领眼下存痣，带领众人突破禁军防线，杀上高阶梯，围堵住了被侍卫护在身后的李隼。

屠龙计划只剩最后一步。

李同光和身着黑衣的宁远舟对视一眼，然后迅速揽住李隼，轻功下了城楼，就在安帝惊魂未定的落地时，宁远舟一掌劈来，李同光为救李隼生生挨住了一掌，当场喷出一大口血，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李隼惊骇，“同光！”

大臣们目睹了李同光所做的一切，顿时也惊呼出声，“侯爷！”

李同光吐出一口黑血，嘴里依旧在为安帝的安危着想，“快走！先护送圣上离开！”

李隼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随即带几个禁军的护卫下逃向了宫门里，只要进了宫门，就没人能奈何他，只要回到那里……

就快了，就快了……

李隼听着周围的厮杀声，还有跟在他后面断后的护卫一个一个的倒下，他不敢停，他不能停，他是一国之主，这些人为他牺牲都是应该的！

突然，一柄淬毒的箭羽从身后破空而来，携带倒刺的钩爪深深刺进了李隼的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李隼呆呆的望向他中箭的地方，自己的胸腔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一汪泉眼，汩汩地冒着鲜血，躲在暗处射箭的人用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力气，硬生生的刺穿了他。

“圣上！”

宁远舟见大事已成，朝众人打了一个手势，剩余的黑衣人纷纷撤走，全场乱作了一团，国主当着他们的面被刺杀，无异于晴天霹雳。

初国公刚才手持利刃护住了几位文臣，他们赶了过来，能清晰的看见李隼身上受的致命伤，“圣上……”

李同光也大喝一声，强撑着身子，走到李隼面前，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他策划的，毕竟他今晚上忠臣护主的表现已经深入人心：“舅舅……”

李隼缓慢的转动眼珠，已经说不出话，李同光瞬间扶住了他，一脸衷心的说：“舅舅，您放心，同光一定会按照您的遗旨，谨效周公之德，全力辅佐三皇子……”

“咳……”李隼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他的眼睛在颤抖，里面有恨，有不甘心。

可能是在这一刻突然发现，曾经匍匐在他脚下的狗，曾经奢望他施舍一口剩饭的狗，不知何时，竟然生起了如此可怕的心思。

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如同饲养小鬼的方士一朝被恶鬼反噬，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李隼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死在了李同光的怀里。

周围的气氛在他咽气的这一刻安静极了。

李同光满脸沉痛的把李隼缓缓放在地上，声音低沉，语句却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