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

“哎哎，别碰，这可是专门为国公夫人准备的东西，碰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侍郎夫人吊着眼，对着国公府的婢女呵斥。

韩文慧等了一个多时辰，茶都喝下去半壶了杨盈还没来，此时正浑身不爽利，她啪的把茶杯重重一放，“娘，这都这么久了，咱们为何一定要见她，把礼物交给婢女不就行了。”

侍郎夫人一听这话连架子也来不及摆了，立马揪住韩文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昨天咱们在太后娘娘面前闹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咱们得让国公夫人松口啊，她一松口那其他的不就迎刃而解了，我再走动的勤点，太后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事儿不就过去了?”

韩文慧的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依然不以为意，烦躁道:“我知道，可她懒的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咱们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她没压住声音，正巧让停在门外的杨盈听了个正着，她勾唇一笑，缓缓走了进去，这种人还轮不到她出手教训。

韩文慧一看到门口的主仆二人顿时涨红了脸，饶是她再厚脸皮，也没办法在阴阳别人的时候正好碰到正主还保持镇定。

杨盈不和她计较，荒月作为下属却丝毫不惯她毛病，“今天这是哪来的妖风，把什么不规不矩的东西吹来了。”

没等韩文慧反应过来，她转头捧着其他侍女带来的鸡汤端给杨盈，“殿下，尝尝这个，里面的药材夏天喝了也不上火，滋补着呢。”

直接把母女二人忽略了个彻底。

杨盈挑了挑眉，荒月很少有把喜怒表现的这么明显的时候，反正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干脆由着她去。

“好，我尝尝。”杨盈接了她话茬，端过琉璃碗中的奶白鸡汤，轻轻吹了两口气，抿下一口。

侍郎夫人的脸色有些发青，这些年纵使丈夫的品阶不高，但也从来没被这么下过脸面。

可她现在不光不能甩脸子，还得陪着笑脸哄着她，如今李同光还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待事成之后……看这个小蹄子还怎么狂妄……

侍郎夫人恶狠狠瞪着韩文慧，下一瞬又赶紧变了副模样，殷切的勾着嘴角，双手捧着盒子讨好道，“国公夫人，昨天赏花宴上是小女不懂规矩，言行无状，冒犯了您，我回去已经狠狠的教训过她了，以后绝不再犯，这不，一点心意，还望夫人笑纳。”

杨盈淡淡的掀开眼皮，自始至终没看过那母女俩一眼，她搅动着手中的鸡汤，对着荒月夸道，“荒月，你最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又去医馆钻研膳补了?”

荒月被夸的抿嘴一笑，随后眼神似有似无的朝母女两人的方向一瞥，暗讽道，“那是，民以食为天，食补重中之重，药材要最好的，食材也要最好的，就连水都要最好的，若是这东西本身不好，熬出的汤外表再好看，味道也是差的，就像洗衣服用浑水，那不是越洗越脏吗，人也一样。”

“噗——”杨盈被荒月这个样子逗的不行，怎么感觉她和自己以前看的画本子里面的反派一样，再朝母女那里打眼儿一瞧，嘿，两人的脸都青了。

这下侍郎夫人再想维持体面也是维持不得了，她的语气不复一开始的谄媚，“夫人，我知道自家大人品阶低，您看不上我们这一家正常，但来者是客，国公府平时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杨盈搅动鸡汤的手一顿，荒月本想出声却被她制止，她略带锐利的目光扫过侍郎夫人，“客?你们吗？”

“昨日在赏花宴上多嘴，今日又在国公府说主家的不是，还自称客，孤是太给你们脸面了，竟还叫你们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杨盈上位者的威压犹如实质，字字句句压的她们喘不动气，母女二人觉得女子有孕便柔弱，可她们忘了这位国公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一个公主，曾在泰安寺以身做局诛杀奸佞，后又任朱衣卫总指挥使一职，江南女子的柔弱只是表象，就算没有庆国公，她背后还有自己的青鸾卫。

侍郎夫人想通这个关节顿时冒了一层冷汗，急忙软和态度，“夫人，是我们的不是，来的时间也不妥当，只是，我们是真心来表达歉意的，您瞧。”她连忙把手中的锦盒掀开，中央嵌着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珍珠，在洒进室内的光照下闪着莹白色的光晕。

杨盈看着锦盒中的珍珠一愣，眼底飞快的划过什么，波斯国的珍珠少见，这么大的珍珠更少见，连国库和国公府里都没有这种东西，这个韩侍郎还真是会拿百姓的银子享受……

侍郎夫人见杨盈盯着珍珠发愣，心里忍不住得意起来，这可是她家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她弄来的珍珠疙瘩，乍一看这个规模的时候她也惊了一跳，可后来两州那边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这种珍珠也不新奇了，再好的东西只要有银子，还愁弄不来吗?

哼，听说这个礼城公主极为喜爱珍珠，庆国公每半年都会派人在四国采买新产的珍珠带给她，头面首饰也有一半是珍珠制成，可那些小珠子哪能和这个比，心里嘀咕杨盈没见过世面，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刚看见它的样子。

“夫人，您瞧，这个光泽不错吧。”侍郎夫人笑着往前伸手，“我们这次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

杨盈心底冷笑，面上却好似真被这颗珠子迷了眼，“是不错，不过侍郎夫人能得到此等宝物，恐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害，是我家大人送给我的，不值得说。”侍郎夫人的眸子里满是得意，丝毫没察觉到杨盈的试探。

“是吗？”杨盈扯动嘴角，“侍郎大人的本事还真是大啊，此等规模的珍珠连国库都没有，偏偏被侍郎大人弄来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得意的侍郎夫人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找补，“这就是跑商倒卖过来的，与我家大人有几分交情，这才割爱，家里也就这一件东西能端到夫人的脸前来，还望夫人收下它，您收着才不叫浪费呢。”

杨盈微微挑眉，侍郎府里究竟有还是没有抄一次家就知道了，不过，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她朝荒月递了一个眼神儿，荒月立刻上前将锦盒接了过来。

侍郎夫人看她收下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拽过旁边一直沉默的韩文慧笑道，“小女认识到自己的错处，还特意准备了宴会招待夫人，就在三日后，不知夫人可否赏脸去府上一叙?”

“可以。”杨盈正愁没有正经理由进侍郎府，真是一打瞌睡就送枕头。

得到首肯，侍郎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国公夫人能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母女就不多打扰国公夫人了。”

就在这时，会客室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血人，把抬脚欲走的母女俩吓了一个踉跄，“啊——这是什么?!!”

倒是杨盈立刻认出这是李同光身边的鸣珂，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鸣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国公爷呢?”

鸣珂捂着还在不断流血的肩膀，声音颤抖，“夫人……大人他在回安都的路上遇刺，重伤昏迷……如今刚抬回西院……”

重伤昏迷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狠狠的劈到她的头上，杨盈控制不住的身子一软，鸣珂吓得惊呼出声，“夫人!”

幸好一直站在旁边的荒月把杨盈扶着，焦急道，“夫人你没事吧?”

会客室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侍郎夫人听到鸣珂说完那个消息之后眼珠子直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反观韩文慧就没这么稳重了，惊疑不定的扯住鸣珂，丝毫不避讳旁人，“你说什么?庆国公重伤?他怎么会受伤?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保护他的!”

杨盈被她尖锐的嗓子唤回了心神，强撑着站直身子，将指甲刺进自己的掌心保持清醒，李同光昏迷，她就是国公府唯一的主子，这种重要时刻，她不能露怯，不能倒。

“叫大夫了吗？”

“大夫已经在里面诊治了。”鸣珂嫌恶的甩开韩文慧，对着杨盈回道。

“孤知道了……”杨盈拨开荒月搀扶的手，定着心神往外走，“孤去看看他……”

她现在没工夫理会母女二人，李同光重伤的消息被她们知道，想必背后的韩侍郎也很快就要知道了，可杨盈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她只想赶紧去西院瞧上一眼。

韩文慧还想继续扯着鸣珂追问李同光的情况，杨盈忍无可忍，“荒月，韩家小姐言行出格，掌嘴二十，送客!”

“是。”荒月带着身后几个丫鬟钳制住韩文慧，上去就是不留余力的一掌。

韩文慧被打的惨叫出声，荒月是丹衣使出身，她扇的巴掌跟常人可不一样。

这下侍郎夫人也慌了，连忙想上前拦，可惜被荒月手底下的人拉到了一边，只能亲眼看着女儿被掌嘴。

***

西院

杨盈一路上都在强装镇定，手心里被指甲刺的溢出血丝却丝毫察觉不到，直到推开了那扇门，她才被满屋的血腥唤回了心神。

屋里的婢女正在一盆一盆往外运着血水，正在为李同光止血的大夫一脸凝重，杨盈踩过地上的血衣，慢慢的走到床前，李同光的面容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如纸，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像是一朵糜烂的死亡之花，不断的提醒杨盈眼前的人快要离她而去……

“大夫……他怎么样……”杨盈犹如三魂被抽走一般，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这道声音干涩嘶哑，是她在说话吗……?

大夫满脸愁容，有些怜悯的对着怀孕的杨盈望了一眼，唯恐刺激到她，“剑入腰腹三寸，虽未伤及重要器官，但血很难止住，再加上天气炎热，被这么一激，暂时只能靠老参吊着，大人年纪尚轻，硬撑过去便好了……”

“若是……撑不过去呢……”杨盈的身子发抖，眼眶渐渐蓄出眼泪。

老大夫没敢再言，但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杨盈的眼前变得模糊，她仿佛又记起了元禄在她怀里死去的样子，她能感受到元禄的身体变凉变硬，像一个储存在冰库里的冻肉，没有一点反应，现在李同光的身影好像和他重叠在一起，就在她眼前，就在她眼前……

“夫人——!”

“大夫!看看我家夫人!”

“夫人你醒醒!”

……

杨盈昏迷之前只听到了下人尖锐又带着慌乱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