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尸

杨盈一行人在第二天正午踏上了前往合县的路。

微风裹挟着暑气席卷了过往的路人，马车里却因着冰盆散发出的凉意清爽不已，酸梅汤的酸甜气味飘在车厢中，抚慰着杨盈的神经。

如意姐，远舟哥哥，钱大哥，十三哥，郎哥……还有元禄。

我就要见到你们了。

***

今羽一队掩藏在暗处，只有李同光和其他几个随侍骑马走在前面，在郊外的路上遇到也只会觉得这是哪个富商家的家眷，阵仗不算大，所以引不起别人的兴趣。

几人便这么风平浪静的走了半个多月，杨盈毕竟怀着身子，李同光不同意日夜兼程，强硬的要求她每到一个驿站都最少歇息半天，这么一来就比一开始预估的时间还要晚上一些，半月过去才将将到了汴州的郊外。

此时天色渐暗，李同光的意思是直接入城，他担心杨盈在郊外的马车上睡不好，可杨盈却觉得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就算到了汴州城门也早就过了下钥的时间了，不如在这里先凑合一晚，再者马车上的小榻很软也不存在睡不好的情况。

李同光沉思半晌，同意了杨盈的提议，金羽那一队人马分成两股，分批守夜，确保上下半夜周围的安全，荒月等人便开始在中间搭灶烧水，先把今日的晚饭做出来。

“庆国公~”杨盈探出脑袋，俏皮的唤了他一声。

李同光见杨盈掀开帘子，立刻迎了上去，“怎么出来了，晚饭还要等一会儿。”

“今天天气难得的好，我想出来透透气，老待在在里边儿，人都要生锈了。”李同光扶住杨盈的手臂，护着她走下脚凳，“慢点。”

杨盈的眸光里满是笑意，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好久没这么盯着月亮发呆了。”

“李同光，你还记得吗？你当引进使来迎接我们回安都的时候也路过汴州，那时的夜空和现在一样，好看的紧。”

李同光眷恋的注视着杨盈的侧脸，看她在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不由的也笑了起来，“记得，那时候你还是礼王殿下，咱们两个互相看不上对方，师父和宁头儿他们也在我们身后。”

杨盈眼睫颤动，喉咙干涩，“我那时候从没想过，那种家人在身边的欢悦寻常，将让我用一生去纪念。”

夜晚的微风拂过杨盈的耳侧，鬓角的碎发随风扬起。

“李同光，其实我很懦弱。”

“我不太敢回想以前的事，不敢想使团一行人在驿站烤肉，不敢想如意姐十三哥在篝火前跳舞，不敢想钱大哥一边翻动食物一边调酱料露出的笑意，不敢想朗哥抱着兔子眉飞色舞的表情，不敢想远舟哥哥安抚我的那双手。”

“更不敢想，元禄与我两人从半夜畅聊到天明，我不敢对上记忆里的那个霞光……”

李同光眸色颤动，慢慢的抱住杨盈，静静地聆听他们的过往。

“我娘到死才追封了采女，从小爹不疼，娘没能力爱，被宫女婆子欺负，受尽屈辱只为能有一口饱饭吃，我没享受过什么家人的温情。”

“出使安国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爱，如意姐于我，如姐似母。大家不嫌弃我是个怯懦的公主，悉心教导我，尊重我，一次又一次的拯救我……”

杨盈的嘴角依然在笑，可眼睛里的泪光怎么也掩藏不住，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那么皎洁，又脆弱。

“我曾经短暂的得到过这些幸福，可那些美好就像握着沙子的手，越想抓紧流逝的就越快，转眼又失去了。”

李同光触动的红了眼眶，紧紧的抱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也握不住那些名为圆满的沙子，可他不想再放开杨盈，他害怕，真的怕。

女子怀孕就犹如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他怕杨盈出事，所以任何事情都不敢假他人之手，如果可以他和杨盈一辈子这样就好，不要什么子嗣，只要两人执手相依。

李同光不敢失去杨盈，如果世间只剩他一人，那对他来说就太残忍了……

一滴滚烫掉落在杨盈的手上，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笨蛋，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李同光声音哽咽，其实他在杨盈怀孕后经常会做噩梦，梦见她也走了，只是一直不敢表露，杨盈孕期很敏感，家里只能有一个人脆弱，他不能跟着添乱，“杨盈，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答应我。”

杨盈笑着转身，温柔的摸向他泛红的眼角，“我答应你，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

李同光泪痕未干，透着浓重的鼻音轻应一声。

“多大人了还老是哭鼻子，叫大家看笑话。”

李同光向四周看了看，巡逻的今羽等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就是不和他的目光对上，求生欲满满。

“他们敢。”李同光轻哼道。

杨盈噗嗤一笑，“好好好，走吧，咱们去看看荒月那边需不需要帮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牵着手去到篝火旁，野味已经烤的差不多了，便问道，“还差什么没做?”

荒月擦掉额头上被烘烤出来的汗珠，“回夫人，肉都差不多了，还差您的菌汤，您这几天吐的厉害，吃不了太腻的。”

杨盈微微一笑，“那我也加入吧，这个水桶是要去现打对吧，我去。”

荒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同光就把她的手臂抱住了，不让她乱动，“这怎么行，你不能干这些活。”

“是啊。”荒月立马把水桶拉到自己身边，“夫人怎么能干这种粗活，更何况现在还怀着身子呢，您歇着就好，属下很快就做完了。”

杨盈无奈的瞥他们，“我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而且我现在才三个月，又不是六个月了，大夫说过，孕妇适量活动对生产有益处，你们难不成想让我生的时候困难吗？”

“胡说什么?”李同光立刻捏住杨盈的小嘴，“赶紧呸掉。”

杨盈笑嘻嘻的看他，“那你现在还阻止我活动吗。”

既然适量活动对杨盈身体有益，李同光自然是松口了，“把那个小桶给夫人，大桶给我。”

李同光提着大木桶，像带孩子似的领着杨盈来到小溪边，“在这待着，我去。”

杨盈现在碍于肚子不能弯腰，自然满口答应，“行，你把水打满然后我提着。”

李同光先拿她的小桶灌了不到半个指头的水，然后递到她面前，“喏，拿着。”

“就这么点?”

李同光挑起眉毛，打趣道:“你还想提多少?当散步活动活动得了，肚子里揣的球还没一撇儿呢，心倒是先飞上天了。”

杨盈听着李同光又恢复成以前和她互怼的样子，华丽的翻了个白眼，“孤大度，不跟你计较。”

“切。”

杨盈笑意盈盈的打量着周围，突然在下游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她眸光一定，冷声唤他，“李同光，别打这些水了。”

“怎么了？”李同光疑惑的回头，见杨盈严肃的盯着一个方向，也转过去看，一眼便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的的尸体浮在下游河道的表面。

至于为什么他可以断言人已经死了，是因为那抹红色衣服底下的身躯已经被水泡的鼓起了三人才会有的规模，一看就是在河里死了很久才浮上来的。

他立刻把水倒了出来，这水是绝不能用了，虽然尸体在下游，但保不齐是从最上游流过来的，“走，我们先回去。”

路上杨盈有些反胃，孕期呕吐加上刚才那具尸体的刺激让她很不舒服，“你说，那会不会是草寇在路上劫财然后杀人扔到水里的。”

李同光眉头紧锁，一脸严肃，“不可能，起码最近不可能，鸣珂那小子虽然武功没今翼今羽好，但他带人清扫一些流寇还是绰绰有余的，那具尸体至少死了一个月，这边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他不可能没发现，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人虽然是之前就死了，但是一定不是在这里死的，应该是顺着河流慢慢的流到这里，所以，源头应该是上游，也就是那座半山腰的瀑布处。”

李同光指着藏在黑夜中的山峰，“咱们来的路上，不是经过几个下游村子吗，我本来以为那些村民是因为土地贫瘠生活的不好才会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可现在河里飘出来了一具尸体，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杨盈瞬间明白李同光在担心什么，“河里有浮尸不可怕，可怕的是喝水的人，如果上游有不止这一具尸体呢，水流从上面流到下面的村落，几个村子里的村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更何况现在天热，尸体腐烂的更快，这些水要是有问题的话自然会吃出些病来，若是不早点制止，严重些很有可能会引发瘟疫 。”

“正是。”李同光带杨盈回到了他们扎营的地方，顾不上把桶送回，着急的去找巡逻的今羽，派他抽出五人连夜上山查看水源那边的情况。

杨盈也急忙跑到荒月那里，注视着奶白色的菌子汤问道，“熬汤的水是从那边小溪打来的吗?”

荒月一脸茫然的回道:“怎么可能，夫人的饮食都被严格把控着，这水是咱们从上个驿站保留的，刚才国公爷和夫人拿走的桶才是打的溪水，专门用来给马儿绊豆料的。”

杨盈严肃的说，“你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不准用那条小溪里面的水，马也不能喝，记住了吗。”

“夫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孤刚才与国公在溪边打水的时候，发现下游出现了一具浮尸，而且很可能是从上游带下来的，咱们途经的村子也有可能喝了里面的水，今羽他们已经去排查水源了，希望结果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荒月顿时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下，“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