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赤昼）

“阿忱，好狠的心啊。”

执剑人脸上不忍一晃而过，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人温和如常的笑容。

他低首，发现小指上传来灼热痛感的疤痕消饵无踪，心下五味杂陈。

原来这是你的选择……

黎正要加重风雪千山，却被宁故忱抬手制止了。

“你说你，真是……”黎摇摇头，还是停下片刻。

余光处，陈子锋上前抱起宁长洲，周身嗜杀之气还未散去，他神色阴沉，视线紧紧钉在浓雾中心。

雾散开，没有了红发男人的身影。

“师尊……”熟悉的嗓音响起，两人忍不住回头看——宁长洲半蓝半灰的瞳孔近乎混沌，不断有泪珠从血丝蜿蜒的眼中滑出，打湿了几缕鬓边介于白黑之间的灰发，红光映射在泪珠上，把宁长洲内心堆积了千年的痛苦彻底公之于众。如此狼狈脆弱的人，看得陈子锋慌乱，看得宁故忱晃神。

黎震惊的眼神扫过师徒两人，随后就要拉起陈子锋走到一边。

陈子锋想挣脱，但看见自家兄长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是妥协了。

宁故忱放下镜尘，敛眸将宁长洲像哄小孩一样抱在怀里，指尖都有些发抖。

“为师在。”

“为什么……”宁长洲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回到那个雪天。

漫天零落纷飞的雪花很冷，隔着厚厚一层衣衫也可以冰得人打寒颤，小小一个长洲站在雪地里，特地改小过的狐裘披风上，血滴还是热的。

“……师尊？”长洲不知道师尊怎么了，只知道自己脸上全都是血，手上、衣服上都是滚烫的血滴，烫得雪花全都化成泪水，麻木地滴落在雪地上。

那就是宁长洲心底的雪花，寒凉，美丽，残忍。

“……师尊？”

“长洲，都过去了。”没有温度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宁长洲同样没有温度的后背，低声安慰，心中泛起涟漪。

当初的决定……错了，彻底错了。

得到回答，宁长洲心头压抑的负担终于消解了。

宁故忱抬头，眼神盯着虚空边漫无尽头的一点，张了张嘴唇，眼眶酸涩。

对不起，如果你可以看到，如果你可以知道……该有多好。

可惜雪花顷刻破碎，你眉眼间的繁华早已模糊了。

……

陈子锋和黎，一个外疯一个内疯，一个外冷一个内冷，根本不知道怎么缓解气氛。

“……说说吧。”陈子锋有些别扭地抬眼，视线定格在黎隐匿的右肩头——那有一个象征继承人的倒三角胎记。

“我的继承人都上任好几年了。”黎实际上只在意过自己弟弟的感受，从始至终，连他们的父母也没得到半分。

那是两人虽已经释怀，却依旧无法提及的回忆。

陈子锋闻言，叹了口气，随后远游思绪。

他们的故乡，名为“赤昼天洲”

这片大陆的所有生物，被“天道”划分成了五个类别——鬼魔、羽仙、神遗、堑后。

……以及混血种族，以数量的稀少和力量的强大包容性称霸种族食物链顶端——赤昼天眷者族。

这个种族拥有一个极为恐怖的权利：不受种族之间的约法束缚。

除了赤昼天眷者族以外，所有原生族人内部又会产生嫡传“天眷者”，意为下一位领袖。

其中属鬼魔最为特殊，任何种族都可以单向转变为鬼魔，但在获得异常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要承受可能失去理智的代价。

但其中存在着极少数天生就可以保留理智的原生鬼魔族人、和转化种族后免于反噬之难的异种鬼魔族人。

所以依照力量大小和掌控力量的纯熟程度，鬼魔内部又划分了五个等阶，从小到大依次为——隶、良、混血、鬼、魔。

陈子锋和黎这一脉，属于最高阶魔的嫡传“天眷者”。

令人头疼的是，嫡传“天眷者”只能有一位。

因为次子身份而受尽耻辱的陈子锋，选择了“脱生”——保存少量记忆，自我轮回到随机时间段后。

但陈子锋很特殊，他的记忆在脱生时被天道亲自抹去了。

一点不剩。

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穿梭时空的能力，这个世界的“天道”开始拥有了自我意识，最终幻化成人。

说得直白点，他跟长洲的一切都是天道安排好的。

所以陈子锋才会怀疑长洲和天道的关系。

现在已经有了点眉目，只需要黎推波助澜。

只是长洲……还不能急。

宁故忱和长洲左手处同样的疤痕、长洲心底不曾被挖掘的“防线”、那个神秘的红发男人……

谜题太多了，需要花很多时间，也需要穿越很多世界。

说到这，回去后就找伊莱克斯算算账吧。

——

另一边要“扼杀希望”的伊莱克斯……目的达成，已经和仞玩起来了。

除了陈子锋宁长洲，这些熟人都是知情人吧？！

……真是，戏剧啊。

——

是夜。

钟离和魈确实因为业障缺席，陈子锋给老板娘留了信条，四人离开望舒客栈，在虚空之中静静冥想。

宁故忱实际上不需要什么休息了，就算以前彻夜守着小徒弟不睡也没事，更别说现在正心烦意乱着。

“阿忱，好狠的心啊。”

他记得这句话，明明那人神形俱散之前还张开双臂，想抱一抱他来着。

这一辈子已经够烂了，宁愿其他的更烂点，他也不想失去这两个人啊。

明明他是万般苦痛日夜祈盼得来的幸福，为何还要跟那个该死的世界一起如履薄冰呢。

是所谓的故乡、眷恋、还是使命？

“好狠的心”……

叫着天底下最亲密的称呼，说的话还是这么不分场合。

这个混账……

这下，就真的看不到天都下次除夕夜的烟花了吧。

天都的烟花，每年除夕夜时最好看，那天也是一载之中天都最繁华的时候，整个赤昼天洲的游人会把这小小的天都反反复复逛很多遍，因为心中对“故乡”的执念，所以想放下所有去记住除夕时节初雪落下的瞬间。

那年，他就这么消失在小长洲面前，在烟花绚烂后的天都中，在初雪过后升起厚度的雪被上，在鲜血飞溅的清晨。

“不用自责，你这样做是对的。”混乱之中，一缕红发映入眼帘。

“乌诀？！”宁故忱忽地起身捉住那个身影。

手指没有落到那人的衣襟上，反而径直穿过了看起来如此真实的身躯。

……原来是幻觉。

宁故忱缓缓收回手，垂眸。

他回忆起与乌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少年时的宁故忱明明是当世仅剩的唯一一位赤昼天眷者，却沦为天都高层权利游戏的压轴筹码，谁都想上来争夺。

“追，别让他趁夜逃了！”堑后族数一数二的高手云集赤昼山山巅，只为了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连跑都跑不快的少年。

身后细密的风声流入少年耳廓，少年只能加快速度，喘气声越来越不好藏。

“队长，他在那！”这一声宛如惊雷，在少年脑海炸开。

不行，不能死……必须快点想办法……

“唔！”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野兔，吓得少年条件反射刹住脚步——一失足成千古恨。

“能不能别抓我，我真的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眷者……”少年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几乎一息之间，少年无神的灰眸猛地瞪大，接着就滑出几颗豆大的眼泪，是被吓出来的。

月光灰蒙蒙的，少年看不清男人的样子——就算是白天也看不见。

“眷者？”

是很低沉好听的声音，但在少年耳中，就是催命符。

“不！我不是！”

“……”男人突然一把拽过他的胳膊。

“走开，走开！我真的不是什么眷者！你认错人了！”

听着少年近乎崩溃的哭腔，男人下意识看向少年满身的血污。

他皱眉，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吵了，索性将宁故忱抱起，黑色外袍转眼便搭在宁故忱单薄的身板上披着，自己就只剩了一件黑色长袍。

宁故忱小小一个，根本无法反抗男人。

“宁故忱，乖一点。”男人大手轻轻拍着宁故忱肩背，宁故忱竟然真的冷静下来了些。

知道他名字，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就在那！”

男人感觉到宁故忱一激灵，随即浑身颤抖起来，两眼一眨就又要掉眼泪。

“别怕。”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出意外安抚了宁故忱。

脚步声越来越近，宁故忱还是紧紧攥住男人衣襟，指尖都泛白了。

“这位友人，可否将这男孩交出来？”

“滚。”男人微怒，威压荡开，满山高手顷刻粉身碎骨，护山结界也展开，彻底隔绝人流。

“混账，竟敢欺负到眷者头上……”

宁故忱愣了愣，又马上反应过来。

“天道大人？”

“乌诀。”

“我的眷者……以后跟着我吧。”男人好像琢磨了什么，然后俯首。

赤昼天洲四季没有太大差别，晚间的风总是凉爽沁人，这是宁故忱自诞生起都没感受过的——归属、安心。

距离很近，宁故忱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神明——眼中正在倒映自己。

不知为何，心底最本能的渴望告诉他：

幸好只有他一个赤昼天眷者。

他的神明，只这样温柔地注视过他……

我们的相遇，是宿命，是救赎，更是灵魂的交换、从对方身上汲取到的，灵魂的片刻自由。

彼时的乌诀还未察觉宁故忱的感情，只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或者说继承人培养。

自那以后，赤昼天洲所有高层被尽数洗刷，所有人都不知道，当世唯一的天道眷者被天道养得好好的。

甚至于到了恃宠而骄的地步……

——

作者说：副cp揭开神秘面纱——父辈爱情！！！！！！！！！！

养成系啊啊啊啊啊啊我爱！！！！！！！

正文3000+奉上

感谢送花！！

应该会有短短的支线单独讲解吧（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