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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锦官城(一)

乾坤行

秋日风急席卷满山枯黄,落叶萧萧铺满树下酣睡少女的红裙,她怀里抱着酒坛,洒坛空空足见此人海量,而身侧长剑静躺如初,锋芒内敛,不见其害,一如沉沉睡去的少女,满头乌发则尽数散在草地上,凌乱却恣意。

这位醉客两颊绯红,眉梢轻挑,唇色如桃。其艳昭昭,就算满身枯叶也掩盖不了。她神色恬淡,秀眉舒展,沉浸在梦中。

携着酒意的梦总是格外让人留连,不愿醒来。

“师姐,师姐,你怎么又醉在树下了,快醒醒!”

这声音仿佛魔咒一般在她的梦中反复回旋,令人不得安宁,许潇意皱起眉头,在心中挣扎许久,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站起身,满身的落叶骤然躁动起来,纷纷而下,没了遮掩的红裙艳丽如火,灼灼刺目,披散着的长发也随着从山间远道而来的秋风肆意飞舞着,形如鬼魅。

在遍地枯黄、山花萎谢的秋季,她显得尤为活泼亮丽,仿若黑白水墨画中无意蹭上去的一点朱砂。

许潇意揉揉因为宿醉酸胀不已的太阳穴,艰难开口道:“师弟啊,有什么事等师姐睡醒以后再说不行吗,何必大早上扰人清梦。”

韩子澄闻言,委屈道:“师姐,不关我的事,是师父让我过来送请柬的。”

许潇意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摆上的灰,问道:“什么请柬?”

韩子澄道:“三日后,锦官城城主嫁女,邀师父赴宴,但师傅因为旧伤复发要闭关,实在抽不出空又不好拂了老友的面子,就想让师姐代他去。”

听完师弟的话,许潇意感到一阵头痛,她才刚结束历练不到半年,本想好好休养一二,结果又要下山。

她长叹一口气,抱怨归抱怨但师父交代的事她不敢不做,一想到师父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以及违抗师令要抄的那一百遍诗经,许潇意就感到自己的手已经在酸了。

她一从韩子澄手里接过那红封烫金请柬,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

许潇意猛吸一口,感慨到不愧是以制香闻名的锦官城,连请柬都这么好闻。

打开一看,请柬上龙飞凤舞写着:锦城城主宋青峰邀离火山庄庄主许廷玉赴小女婚宴,还望赏脸。

言简意赅,不枝不蔓,没有任何多余词藻修饰。

这宋城主想来是个爽快的人,兴许可以结交一二,许潇意如是想着,原本糟糕的心情明朗起来。

江湖中人都知道离火山庄大师姐许潇意爱酒爱剑,但却不知此人平生最爱交友,且来者不拒。

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无论是八旬老太还是三岁稚子,只要是聊得来的,她统统都引为知己。

一旁的韩子澄见她脸色好了不少,才终于敢把许廷玉最后交代的话告诉许潇意,但还是欲言又止:“师……师姐,师父他另外还交代,如……如果你还顶着扎歪的高马尾在外面招摇到处丢离火山庄的脸,就……就别回师门了……”

随着韩子澄说话声越来越小,许潇意的脸色也逐渐黑如锅底。

谁人不知她一身剑术出神入化,江湖上青年一辈的侠士无人能出其右,但偏偏这双握剑的手却连个最简单的马尾都能扎歪。

许潇意也不想的,这扎歪的马尾还是她在历练前跟她的师妹温思蘅学了一个月的成果。

许潇意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温思蘅三下两下就扎好了一个正正经经不会东倒西歪的高马尾,而她却怎么也扎不好。

想到温思蘅许潇意又是一阵头疼,她的这个师妹因为前阵子偷跑下山被师父罚抄五十遍诗经,如今正焦头烂额呢。

师父太严格,师姐也没办法。

头发的事情许潇意也只能去找这个全师门最会梳妆的师妹。

走过几处山水,许潇意行至一院落前,这正是她师妹的住所。

许潇意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阵哀嚎:“我命休矣,我手断矣!”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呵,你硬要下山去买什么鎏金簪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手会断啊。”

许潇意暗道不妙,这两货凑一块,不是互相嘲讽就是师兄师姐称号之争,他们一争不出个结果来就找她这个大师姐评理,问她究竟是二师弟还是二师妹。

无论她说哪一个,另一个就总会露出被负心汉辜负的表情来。这让她怎么办,师姐的命也是命啊,她只能选择逃跑。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进去时,眼尖的温思蘅已经从虚掩的门外看到了那抹红,她立刻探出头冲许潇意招手,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师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少女穿着藕粉纱裙,梳着错综复杂许潇意叫不上名字的发式,发间插着的桃花簪显得整个人尤为娇俏,说话语气却不容拒绝。

许潇意闻言也不再犹豫,快速走进房内。

一进门,她就看到一地写满了字的纸,纸上的字与她写的字丑得如出一辙。

他们三人的字不愧是由堂堂离火山庄庄主亲自教的,不仅得了师父真传,还更胜一筹。

目光转向桌案上奋笔疾书的两人,段灼倒是兢兢业业,速度飞快的抄写,毛笔和白纸之间仿佛要冒出火花,而且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要知道这小子平常最崇拜她这个师姐。

反观温思蘅这个正主,虽然也在写但却还一边和许潇意说着话:“师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肯定是来帮我的,对吧?”

说着便转过身来用一双充满希冀与感激的眼睛默默望着她。

许潇意面容僵硬,把那句“不是”死死卡在喉咙里,最后心甘情愿的抄了几篇诗经才说明来意。

温思蘅闻言,立刻答应下来:“放心吧师姐,包在我身上。不过,师姐你只要高马尾?可我还可以帮你梳留仙髻,坠马髻,牡丹头……”

许潇意细想一番,觉得不妥,虽然她行走江湖时结交了很多朋友但也与不少人结怨,万一遇到了其中之一少不了一场恶战,梳太过繁复的发式影响出招。

还没等她拒绝,一旁默默抄书的段灼冷哼一声:“温思蘅,你以为大师姐和你一样,就算在剑术大比中甩了对面师兄一脸钗环也不觉得脸红?”

温思蘅见他揭自己的短,气的脸色涨红,撂下笔,猛地站起身来:“你还有脸说我?是谁刚拜师时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就单枪匹马跑去狼烟山剿匪,结果匪没剿成不说还被抓起来。真是丢尽了我们离火山庄的脸!”

段灼被她的话气得不轻,重重扔下笔也站起身来:“哼,你又好的到哪去,是谁入门五年连离火剑诀第五式都还没练成?”

…………

许潇意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往没有丝毫休战的意思,干脆坐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静静等着。终于他们吵的没力气,全部又坐回去,温思蘅才想起给她这个师姐扎马尾。

温思蘅速度很快,一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没多久就扎好了。许潇意与他们二人告别,去取了师父早就备好的盘缠和贺礼。

离火山庄弟子下山的盘缠向来只多不少,倒不是有多溺爱弟子,而是方便弟子行善却不至于倾家荡产。

她去马厩牵了她的马,正当她想上马时,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许潇意回头看去,就见一小豆丁仰头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紧紧抓着那片红色的衣角,可怜兮兮道:“师姐不要走。”黑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马上就要决堤。

许潇意见此,不忍直接甩开他,她蹲下身,用手掐了掐他白嫩的小脸:“师弟乖,师姐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许安却不领情,反而将那片衣角抓的更紧:“不要糖葫芦,只要师姐。”

说着,大颗晶莹的泪珠连成线刷刷而下,许潇意被抓住的那片衣角很快濡湿成一片深红色。

许潇意无奈扶额,许安是前几年师父在山下捡的孤儿,她对自家师父没事就爱下山捡小孩的行为没什么意见,毕竟自己就是被师父捡来的。

但令她抓狂的是,他老人家捡一个两个就算了,一次性捡上八九个算怎么一回事?

尤其是遇上灾年,被遗弃的孩子捡都捡不完,更有一些贫苦人家主动将自家孩子送到离火山庄以求庇护。

她还记得那时闹饥荒,离火山庄万婴齐哭,声彻云霄,只要是年满十二周岁以上的弟子手里、背上、腰间都得抱着、背着、别着不下三个幼童,那场面可谓世间罕有。

许潇意作为大师姐更是身先士卒,同时养了五个孩子。

许安就是其中之一,也是那五个孩子中唯一和许潇意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其他四个孩子在灾年过去后都被家人领回了家。

由于从小就被许潇意带着,许安格外黏她,每次许潇意下山他都要大闹一场,这次也不例外。

二人僵持至日暮,其间许潇意用尽混身解数,才终于以一串糖葫芦、一个布老虎以及回来后陪许安玩为代价让他松开了紧抓衣角的手。

离别之际,许潇意摸摸许安毛茸茸的头,轻柔的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放心吧,师姐很快就能回来。”

说完后,便十分利落的跃身上马,翻飞的红裙在空中绽放成一朵靡丽血花,马尾高高扬起后又四处摇摆,许潇意迎着光却又蓦然转身,夕阳昏黄温柔了她原本因过分明艳而稍显凌厉的五官:“师弟,再见。”

话音刚落,只见尘土飞扬间一人一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消失,速度太快,快到立在原地的许安还没来得及再次抓住师姐遗留的那片衣角。

而渐渐远去的许潇意也没料到,这一次,她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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