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丹恒觉得很无助
比如这时候，半夜三更，他看到丹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不是死了吗……
但是眼前这个丹枫不像是假的机器人或者岁阳之类的能量生物什么的。因为他可以触碰到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在资料室里这看看那翻翻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时不时还感叹几声，一幅龙尊视察的样子，完全不在意丹恒的死活。
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丹恒可以看到他。
去了一趟仙舟，开了一个禁制，打了一只幻胧，现在回列车撞鬼了。
丹恒关上书，尽可能无视丹枫，拉上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开拓者说了，鬼攻击不了被子里的人。虽然丹恒不相信鬼，丹枫应该也不是鬼，但他相信丹枫不会缺德到攻击一个想要睡觉的后世的。
应该吧。
丹恒有些僵硬地躺下，生硬地闭上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很紧张，而这些异样早已引起丹枫的注意。只是丹枫自己也不太相信心中的猜测而已。
但现在，他看着被子不规律地起伏，觉得自己很可能猜对了
“喂。”
和自己略有差别的清冷声音打破了资料室的死寂。
丹恒眼睛闭得更紧了
“你还想当鸵鸟当到什么时候？”
丹恒沉默。不动
“……别装睡了。”
丹恒依然不动。
“再不起床我掀被子了。”
接着丹恒就感觉到真的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被子。
依靠着再可怕丹枫也不会人五代三的想法，丹恒慢慢坐起身，抱紧怀里的被子，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前龙尊。
“多大人了还得用这种理由叫起床。”丹枫双手抱在胸前，狭长的双眼眯了眯，把丹恒的鸡皮疙瘩都盯出来了。
“你到底是……”沉默了半天的丹恒终于说出来今晚的第一句话。
“很明显，”丹枫轻笑一声，“你的前世，罗浮上任持明龙尊饮月君，丹枫。”
“我知道你很疑惑，按理来说我应该已经死了。”
丹枫若无其事地说着，他早已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丹枫娓娓道来：“但是你在卵中成形那天，我突然恢复了意识，可能因为半截蜕鳞之术，我与你算是同生共死了。在你使用‘祂的力量’之前，你是看不见我的。”
“现在看来，你大概不可避免地受到‘龙心’影响了。”
“龙心？”
“不是什么好东西。”丹枫沉了沉眼，但他很快再次笑道，“但我可以帮你压制它。”
丹恒攥紧被子的手稍微松了松，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梦里的丹枫很像是他的心魔，以至于他现在并不能完全接受眼前丹枫的善意。
“为什么。”是疑问句，也是陈述句。
“因为……”丹枫说着，看了看资料室的大门，目光变得邈远而意味深长，像是自言自语道，“你现在的生活，我挺喜欢的。”
丹枫是真情实感地喜欢丹恒的生活。自由，快乐，温暖，刺激。他曾无数次听白珩和应星说起罗浮之外的世界；无数次仰望星海清数着天上的星辰；无数次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享受着遨游寰宇的美梦。他曾有过五骁那样要好的朋友，这使他比往届饮月君要幸福很多。但，龙尊也是人，他也会有人的奢望，放下手中的公文，像龙祖一样遨游寰宇，实在是太诱人了。
但他同样放不下持明族的一切。偶遇持明卵破壳，新生持明在护珠人的帮助下迎来新生；偶有稚童嘻笑打闹的声音传进府邸，一看，是持明与狐人正还有天人正躲猫猫；偶见持明与他族恋爱，粉红泡泡都要飘进他的眼里……
持明族能在仙舟上安居乐业，多亏了雨别封印建木，而像他一样的龙尊，正是为了子民的幸福生活而忙碌着。如果没有龙师的朋党之争，也许持明会更加欣欣向荣。
责任终是大过了渴望，丹枫像一代代龙尊那样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罗浮仙舟。
如果没有龙师。
丹恒静静地看着丹枫的表情从沉思到放松到快乐到沉重再到悲伤，第一次在人的脸上看到五味杂陈这四个字，他的心情也莫名变得五味杂陈。可能他们本就是一个灵魂，受到影响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真实的丹枫和梦里的丹枫不一样，明明是死人，确感觉鲜活不少。高高在上的龙尊看来也有许多烦恼。
至于丹枫说的“喜欢现在的生活”，丹恒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他是在羡慕吗？”丹恒想着，抿了抿嘴，他宁愿相信这是丹枫骗他放松警惕的手段。
“抱歉。”
丹枫突然来这么一句，击碎了丹恒的警惕，也击碎了丹恒的胡思乱想。
“啊？”丹恒一时间只能发出这么个音节
“你的童年，我很抱歉。”丹枫说着，别过了头，丹恒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丹枫还在说着，好听的声音变得闷闷的：“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以及我的转世，尽管持明有‘转世当二人相待’的规矩，但那些老东西都不是什么善类。你在幽囚狱的经历，我都看到了。可你看不见我。我也帮不了你。”
沉默，然后是丹枫深呼吸的声音。
“后来你被景元流放，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但那是景元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你留在仙舟会更危险。”
丹恒没说话，他知道景元对他很好，但他也知道景元是丹枫的旧友。他的好是对他，还是对丹枫？丹恒不知道。所以，在他长大一点后，他不再对景元的情感做出回应，而是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至于伤人。
丹枫已经死了，让景元把丹恒当做丹枫，是对景元和丹恒两个人的残忍。丹恒不想这样。
至于流放，丹恒并没有什么感觉。从小就待在幽囚狱的他对仙舟也没什么乡土情怀。流放？赶出家园？说的什么话，他什么时候有过家。
丹枫见丹恒依然沉默，微微抬眼瞥了他一眼，看见小龙把下巴埋进被子里，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也是，大半夜的突然出现在人家房间，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是个人都难以接受。恐怕丹恒这会都还以为自己在梦游吧。
丹·不会说话·枫也陷入沉默。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在幽囚狱时，他被龙师的残暴刷新了下限。各种奇怪的私刑他们全给丹恒用上了，不管小龙无助的哭叫，只逼着他说出化龙妙法。说了不记得不记得这群老家伙是耳朵瞎了吗？
若不是他拼命暗示景元，用各种方式就差托梦了，让神策将军察觉异样，丹恒的血估计会被他们抽干！
本来小龙就营养不良结果抵抗力都快给造没了，要不是龙祖血脉在那估计已经蜕生了。
只要是还有恻隐之心的人，就不会对一个孩子下这般毒手。丹枫虽说不上喜欢小孩子，但毕竟是新生的希望，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自己的转世。然而作为一缕只能飘着的魂魄，他除了无能狂怒，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随着丹恒成长，他发现自己能出现在丹恒梦中，或是潜意识里给他提示。于是他就在梦中教小龙枪术，云吟法术，但是小龙好像也对他的形象产生了误解。算了随便吧。丹枫没管。
当然这也导致了雨别雕塑下那一架打得分外激烈。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资料室里只能听到智库运转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丹枫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见丹恒把裹得紧紧的被子铺开了。也许是表情有些诧异，丹恒抬眼看了看他，又移开目光：“我没有别的被子，你要是冷就扯一点盖，别碰到我。”然后顿了顿又补充道：“很晚了，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错过了帕姆的早餐会很麻烦。”
然后倒头把被子一扯，睡了。
丹枫坐在床尾撑着下巴，愣了半秒，笑着掀开一点被子，看着丹恒紧绷的肌肉，笑得更开心了。但他没有坏心眼地去逗小孩，而是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既不会碰到局促不安的丹恒，也不会把被子扯得太开让他着凉。
龙喜温，丹恒身上人类的温度和智库机器的暖意让丹枫安心不少。自从丹恒解开禁制之后，他也感觉自己好像又活了一点，对环境更加敏感了，也能触碰到身边的事物了。
但是要不要进食什么的，他不会饿，也没有味觉，所以并没有思考过。所以帕姆的早餐对他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他凝视着丹恒略显瘦削的肩膀，无声叹息。
200多岁，分明就还是一条小龙嘛。
接着他就往丹恒身边一躺，还算有边界感地没有去钻丹恒被窝——钻了会爆发战争吧，而且他现在又不会冷。
丹恒的呼吸很轻，平静而有节奏。
但他肯定没睡着。
丹枫的意识清醒得很。某种意义上他因为丹恒的存在而存在，所以当丹恒熟睡时他也会有些困乏并逐步陷入沉睡。那么既然现在他清醒得能干翻一队丰饶民，就说明丹恒的意识也很清醒，也就说明丹恒根本就没睡着。
丹枫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以为丹恒需要过一会儿才能入睡。但当他睁着大眼看着智库桌上的电子钟的时针一点点从2转到6的时候，他有些绷不住了。
“你睡了个寂寞吗？”
丹恒：。
“你不睡觉怎么长得高。”
丹恒：。。。
是谁啊，是谁害的他睡不着啊。
丹恒只觉得拳头硬了。人没睡好情绪容易暴躁，丹恒确信智库又一词条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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