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惭形秽

宋轩怒气冲冲地走在前头，大力地推开套房门，门被摔得“嘭”一声响。

　　宋薏走进来，满脸沉静地轻关上门。

　　宋轩踱步到窗前，又踱回来，似是在给自己降火气，他质问：“你不是答应了要严惩邹凡，怎么今天还设宴请他？”

　　“没有请过邹凡，他是那个祁总带过来的。”她走到窗前，看着下面通亮的灯光和各色的人，突然问道：“你看，楼下多热闹。宾客盈门，你知道他们都为了什么？”

　　宋轩来到窗前和她并肩，他对她说：“姐姐，我是相信你才和你说地下室的事。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宋薏点点头，像是在认同他的话，“那邹凡这件事，我们不追究了好不好？”

　　这句话被轻轻松松地讲出来，好像只是在和宋轩商量晚上少做一个菜一样平常，哪里像是在说：虽然我的亲弟弟被人下了药和一个同样发情的alpha困在地下室里，但碍于凶手的身份，我们就当无事发生，不做追究了吧。

　　宋轩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浇在他心上，显得他刚刚那句话格外可笑。

　　他看着宋薏这张极端沉静的脸，声音艰涩地说：“给我一个理由。”

　　宋薏抬眼，恰好对上他暗淡失望的眼神。她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神，所以离开窗户来到沙发上坐下，面色依旧冷淡。

　　“很简单，你没有绝对的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那个新换的助理是邹凡经手的不错，但也就仅此而已。你的办公室里没有监控，助理怎么下得药、怎么又把你运进地下室，全都查不到监控。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什么人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

宋轩反驳：“重点不是干这件事人的身份，是无论什么人干的都应该追究！你不愿意查，那我去报警好了。”

　　宋薏漠然的目光终于有一丝震动，立马阻止：“不行！你前脚迈进警局，后脚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你觉得市场会怎么看？”

　　“所以你的眼里只在意股价，完全没有我的感受吗？”宋轩感到浑身发冷，但一颗饱胀的心脏却燃着怒火又烧得他胸腔发烫。

　　“不论是我的感受还是你的感受，都不重要。”Alpha摘下金丝眼镜，面色疲惫地揉着眉心，“今天在这个宴会上，那个港城来的祁总最重要。”

　　“不要固执了，不继续追究是父亲的意思。那些证据会被送到邹家，算是表明我们的态度。”

　　……

　　冰凉的水被泼在脸上，暂时缓解了剧烈的头痛。刘文拿过温毛巾敷脸，微微在洗手间喘一小口气。他的身体是不能喝酒的，今晚估计会比较难捱。

　　脚步有些发飘，刘文轻扶了一把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楼去。

　　忽然，耳边传来争吵声。刘文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声音的方位。奇怪，怎么好像听到了宋轩的声音？

　　“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连做人最基本的原则都可以摒弃，还要这样的富贵有什么用？”

　　还真是宋轩！他也来宴会了？

　　一个冷冽的女声：“你还想怎么样？你也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难道还要闹到股东大会吗？”

　　“所以我就要忍气吞声算了是吧？好，我可以就这样算了，那另一个受害者呢？人家凭什么跟我一起算了！”

　　原来他们在说地下室的事，刘文放轻脚步离得更近了些。这个位置更加隐蔽，听得也更清楚。

　　“另一个alpha?”宋薏轻哼一声，好像在听一句笑话，“他又不吃什么亏，有什么可追究的？”

　　“你!”宋轩气极反笑，声音都有些发颤：“好。这件事你不想管我不逼你，但是我一定会查到底。我是omega，既不持有股份，也不在管理层，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要干什么？”宋薏机警起来，现在是她事业的高光时期，可容不了太多意外，“别乱来！你是宋家的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轩没理她，转身负气离开，朝的正好是刘文这个方向。

　　刘文背靠在墙上，听见宋轩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现在该离开了，今天的任务不是管这样的“闲事”。可离开的步伐却怎么也迈不开，脑海中满是刚才宋轩声音里的颤抖。

　　不行，他放心不下。

　　宋轩刚走到楼梯口，转身时突然看见右手边站着个人影。他的手臂被抓住，一股力拉着他，转瞬间后背就贴在了墙壁上。影子忽然笼罩下来，熟悉的茶香气幽幽绕在身边，他抬头，对上了刘文那双流波婉转的黑眸。

　　“你怎么在这儿？”宋轩愕然，他想不到会在这里、此刻遇见刘文。

　　对着他红润的眼眶，刘文顿了一下，解释：“邢主任带我来的。”

　　暗黄的壁灯打在刘文的侧脸，投下一小片阴影，使他英俊的五官更显立体。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西装，配上优越的身材、出众的气质，妥妥的“人穿衣”，倒比当场的许多富家子弟更显贵气。

　　“你刚刚听见了多少？”宋轩问。

　　透过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宋轩应该是就地下室一事和宋薏产生了分歧。与刘文的想象很不一样，他一直以为宋轩是被捧在手心里享尽关怀长大的，邹凡的行为如此恶劣，宋家不替他出头么？

　　“听见了你们在说地下室和邹凡。”刘文有些尴尬，毕竟偷听不光彩，“我说过了，那件事不用考虑我，你只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嗯。”宋轩缓缓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

　　刘文感觉心像被扎了一下难受。他轻轻抓住宋轩的袖子，温声劝：“不要强出头，保护好自己。”

　　“我不想让你为难。”

　　宋轩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里他整晚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忽然变得强烈，汹涌不休就要决堤。他的眼眶更红了，眼底变得湿热起来，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喊着与他荣损与共的家人对他的遭遇置若罔闻，反倒是一直把他推开的刘文真正地关心他的感受。

　　他从小到大，长久以来都是被忽视的一个。只因为他有一个优秀的alpha姐姐，而他自己却分化成了omega。在这个只求利欲，不念人情的家里，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温暖——就像是刘文给予他的温暖。

　　宋轩低着头，刘文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一股戚哀的气氛萦绕开来。

　　突然间，宋轩抱住了他。

　　他们其实站得很近，只需微微前倾，宋轩的头就抵到了刘文肩上，手臂虚虚地环在他身侧。

　　一个小心翼翼、害怕被推开的拥抱。

　　宋轩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冰冷的亲情、被忽视的感受像是漫长的寒夜，他久被困在其中，拼命挣扎着追逐温暖的太阳。他的太阳就在眼前，却已经一次一次地拒绝过他。如果再一次的拒绝即将发生，他会顷刻坠入暗渊，巨大的失落感会倾泻而下，他不知道在那一刻，该何以为继？

　　好在刘文没有说出令人难过的话。刘文回应了他，手臂环上他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

　　刘文眼中的宋轩，从来都是洋溢着暖人笑容的。他以为的宋轩是被娇宠着长大，受尽了命运的偏爱，那句“喜欢就去追求”不过是空洞的口号，温室里未经风霜的嫩花儿才会轻松地喊出来。

　　可结果，宋轩不是娇嫩的花朵，宋轩是寒风中迎雪盛开的腊梅，顶着家族的压力一派轻松地和他这样出身的人谈感情。宋家不会允许，可宋轩一次也没推开过他。

　　反倒是他……

　　刘文感到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