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扶着宋轩，大概走了十几分钟。
的确如宋轩所说，他对地下室轻车熟路，哪怕是一片漆黑。
抑制剂的效用太大，宋轩整个身子发虚，只能叫刘文扶着走。
他的手抓在刘文的小臂上，摸到紧实的肌肉，白皙的脸颊一下子泛起红云。
宋轩的心在跳，难以抑制，尤其在被温暖的拥抱裹紧之后。
“还是觉得冷么？”刘文问。
其实不冷了，但宋轩不想把这身沁了茶香的外衣物归原主，只得撒谎：“有一点冷。”
刘文当了真，语气染上慌张：“Alpha的抑制剂不能随便给Omega打的，还有多久才能出去？出去我带你做个检查。”
这样着急的，一心挂念着自己的刘文，叫宋轩怀念，叫他欣喜。
唇角荡起笑意，宋轩加快了脚步。
……
所谓出口，是旧楼最北边那扇沉重的，却未曾上锁的铁门。
拾阶而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儿。
刘文站到门前，使大力猛推一下。锈渍遍布的重门吱呀呀的响起来，一缕光亮顺着门缝透进来。
果然没有锁。
刘文面露喜悦，又使力把门缝推得更开。清新的空气灌进来，挟着清浅的青草腥味。
突然，宋轩伸手，搭在了刘文正推门的那只胳膊上。
“出去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借着照进来的光，刘文可以清楚地看见宋轩微颤的睫毛和波澜滚滚的眼眸。
终于，刘文心想，还是躲不过去，他始终欠他一个回答。
“好。你想问我什么？”刘文迎着这炙热的眼光，耗尽全力叫自己看上去面无波澜。
宋轩冷下去的体温仿佛又升腾起来，浑身紧张，声音也混着沙哑。
他问出来一个，日日夜夜，百思不解，梗在心中的一个问题。
“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若结成了冰。
刘文不是没料到这一问，可真被宋轩堵在这里逼问，又是别样的钻心刻骨。
当初，从那个小村子离开的时候，他的痛苦一点不比宋轩少。
他不是一个不会爱的人。哪怕旧事残忍，也未能剥离他骨子里柔软的一面。这也正是宋轩爱他的原因。
那个时候，刘文只是随养母回乡探亲。晚风清凉，白银似的月光之下，万亩花田间，他也未曾料到那一场邂逅。
一个眉目秀逸的少年人，笑意盈盈地，跑过来同他问路。
草丛中虫声繁密。几缕白亮的浮云，缓缓掠过月亮。
他起身引着少年，一路走一路聊。
那时，他只当认识了一个特别投机的朋友。
后来，交往更密。
爬山、看日落，望着远处山尽头，紫橘色的烟霞流入西天。宋轩脱力地靠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出了汗，刘文红着脸，偷偷去嗅对方溢出来的信息素。
那段时光，像是夜空中绚丽的烟火，美得不像话。
许多时候，刘文都暗自感叹，好幸运，好幸运。
宋轩于他，是将要溺水时救命的浮板，是荒漠里的小溪，是阴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离开，刘文怎么会想离开？
可是偏偏，宋轩是H.C最大股东的儿子。
世界上几十亿的人，刘文就是爱上了那个最不能爱的人。
他难道想不告而别么？
可是他不走，留下来，要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宋轩，要和宋轩如何相处？
他要为了宋轩放弃复仇吗？刘文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所以，彼此再纠缠下去只是徒增伤悲，当断不断，不若……
刘文抬眼，一汪秋水，深深地看向宋轩：“我们不合适，我认清了这个现实，所以就离开了。”
宋轩满脸诧异：“什么叫不合适？”
刘文略微低头打量宋轩颊边的小黑痣，心中顿生无限眷恋。可等他再抬眼时，却又换上了一双冷眼。
“刚和我认识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家境？”刘文语调清冷，不像是在和一位“旧情人”讲话。
宋轩愣了一瞬，心下一沉，难道刘文不告而别是因为自己的家庭？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没想瞒你，是没机会……”
他在撒谎，不是没机会，是不想说。
不想差距过大的家世把心上人推远，不愿世俗的污泥染指他们纯净的爱恋。
可宋轩的私心，如今变成了刘文拒绝他的把柄。
“宋轩。”刘文俊朗的面孔扳起来，眼光锐利如箭，刺痛了彼此，“你清楚的，以你我家庭的落差，我们走不到最后。”
“别固执了好不好？”他隔着外衣，轻轻握在宋轩的手腕上，拿下了宋轩抓着自己的手。
宋轩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此时他作何表情。
“就因为这个？”他缓缓抬起头，眼里寂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嗯。”刘文心虚的回应。
宋轩只站着，久久无话。
砰！砰！
撞门声，一声高过一声。门缝开得愈发大了，已经可以容许一人通过。
阳光射进来，照得刘文眼眶发酸。他胸口发闷，忍着难过对宋轩说：“门开了，你先出去。”又自顾自低语：“以前的事，时间一久，就都忘了”
宋轩沉默着，走到他身前，抬臂支住了开着的门。
惨白的阳光映在他脸上，秀气的五官透出股清冷。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一个破碎的笑。
然后，下一瞬间，手臂倏然一撤，破旧的铁门咚得一声，又重重关上。
刘文还未从惊愕里缓过来，就听见宋轩微微颤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我不接受。”独特的密室空间给本就清朗的音色加了混响，宋轩又重复了一次：“你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刘文的心也随着铁门沉闷的响声，直直坠了下去。
“如果你介意我的家庭，你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沟通。但你什么都不说，直接一走了之。”宋轩的声音发颤，咬牙道：“刘文，你当我是什么？”
刘文不发一语。现在这个时候，讲真话不得，讲假话伤人。
宋轩挑高了声音，似是在宣泄心中压抑的愤懑，大声质问：“你离开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一点我的感受？”
刘文一颗心酸胀疼痛，眼眶缓缓地红起来。他黑亮的瞳仁似蒙上一层纱，晦暗幽深，情绪如狂风，在他四肢百骸里翻江倒海。
“对不起。”刘文忍着心疼，勉力说出这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没有办法。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宋轩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刘文的衣服，他面色苍白，唯有眼眶红得令人心碎，“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把伤害一笔勾销么？”
“我……”刘文使劲全身力气，把浓烈的真情混着眼泪压进喉咙里，他的手轻轻抚在宋轩紧攥得发白的手上，温声道：“芽芽。”
芽芽，是宋轩的小名。这两个字，无疑是糖霜裹刀片，一下一下割在二人心上。
“别这么叫我！”宋轩语气愤怒。
沉默了几秒，刘文复又开口：“是我配不上你。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你值得更好的。别再……找我了。”
一抹苦笑映在脸上，宋轩卸了力，后背一下靠在铁门上，“刘文，你试都不试一下，那么懦弱。”他抬眼看向他，无限凄酸，“我是什么怪物吗？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
宋轩的表情太破碎。
“不是！我说了是我的问题！”刘文忙往自己身上揽，“你不要多想。”
宋轩冷静下来，他看着刘文无措的样子，忽然发问：“你是不是没说实话？”
刘文浑身一凛，机警地反驳：“什么实话？我已经告诉你了！”
反应这般强烈，无疑是不打自招。
花田邂逅的时候，刘文就注定输了。输在太容易心软，输在宋轩太聪明。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刘文慌张地辩驳：“你在说什么？不想和你在一起就是不想，我能有什么瞒着你？”
绝不能让宋轩知道自己的身份，刘文对自己说。如果此事泄漏，一定会打草惊蛇。宋轩是宋家人，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家人，一如刘文不会放弃复仇。
宋轩微微点头，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你不想说，那我自己查。”说罢，就拉开门，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刘文突然用力拽了他一下。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使他的后背重重地摔在又一次关上的铁门上。
刘文一只手臂撑在他的脸颊旁，俯下身子，他被笼罩在一片茶香的阴影下。
喉结滚动了一下，宋轩的心跳开始加快。刘文就这样盯着他看，眼睛在黑暗里晶晶闪烁。
宋轩比刘文想象的更顽固也更聪明。
刘文以为他不会再找来。怎料，宋轩不甘放弃，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与其等着对方自己去查，不如……
“宋轩。”低沉的嗓音压抑着复杂的情绪，“你想好了，真要听实话？”
他回望刘文，眼神坚定。
“当然。”
“好。”刘文贴在他耳边，温热的鼻息打下来，“今天下班以后在医院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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