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彻骨髓

忘却前夜

狭小的巷子里，她命令怪物毫不留情的杀掉敌人。

命令并非用言语传达，而是用“疼痛”。

看着敌人攻击造成的伤口，她向怪物传递疼痛的讯号。黑色黏液从她的伤口渗出，迅速膨胀成一个漆黑的、直径两、三米大小的脓包，随即爆裂。伴随着浓烈的腥臭，怪物半液半固的身体溅射出去，用软塌塌的身体包裹敌人。扯、撕、咬、咽。之后，它便重新化为液态，流回她的躯体中。

怪物是何时住进自己身体的？想不起来。或许可以按残留的痛感来回忆。

起初是异物入侵的胀痛。实验室的“主人”们拿着尖锐的针孔刺遍自己的全身，注入银色的液体。

几天后，疼痛转为了从皮肉下由内而外发出的火灼。她身上红肿的针孔因为反复穿刺散发腐烂的味道。同时还不断流出鼻涕状的黑色黏液。主人们对此很满意，用手术刀将流出黏液的部位切得更大。观察，搅动，采样。

再后来，大概是她叫得太厉害而喉咙出血后的不久。一次手术途中，她突然回忆起妈妈说的话。当年她在台阶上跌倒擦破了手心和膝盖。疼的大哭。赶来的妈妈一边帮她包扎，一边说疼痛并非都是坏事。妈妈最疼的经历就是生她的时候。妈妈很感激那次疼痛。

想起这件事的后一天，遍布全身的疼痛消失了。身体被它的存在填满。从大脑到腹部，怪物在她的体内蠕动。

清除完敌人后，便是回到实验室例行检查。主人们切开，采样，注射。不同的是现在会问她是否感到疼痛。因为怪物，她也变得重要了。

不疼。她熟练的说。

在她还未掌握控制的方法时，只要身体感到不适，怪物就会从她的内部破体而出。好几个主人因此死亡。

它在保护她吗？她不确定。怪物造成的损伤往往比最先的不适要更严重些。但每每流回自己的身体时，伴随着一阵凉丝丝，如同舔舐般的触感，怪物又会好好治愈它造成的伤口。

她想起了妈妈刚刚生病的时候。

最先是忘记打碎了茶杯、盘子。后来是记不起吃饭的次数，经常一天做五六、次饭。再后来，每次出门妈妈都想不起回家的路。

她尝试和妈妈解释忘掉的事情。但得知真相并没有让事情好转，只是徒劳的让妈妈自我责怪。不久后又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她便装作是自己打碎了茶杯、盘子，即使会被责骂。她一天乖乖的吃完五、六次饭，即使撑到呕吐。她会跑遍全城去把妈妈接回来，即使双腿失去知觉。

她感到一种不同于之前在台阶上摔倒的疼痛，但是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就像妈妈说的，疼痛未必是坏事。

想到这里，她发现了“命令”怪物的方法。

主人们要她处理的敌人各不相同，但都有着枪械、保镖、猎犬、尖刀，或者其他什么保护自己的东西。敌人可能会因她孩童的外形感到轻视，但并不会手下留情。当子弹击碎她的骨头，或是犬牙插入她的皮肉时。她会告诉怪物：疼痛。于是，怪物便会从体内出来，将敌人吃干抹净。

而当主人们一边割开、注射，一边关切的问自己疼不疼时。只需要告诉怪物：不疼。怪物便会乖乖的沉睡。

一切如常。

主人让她处理的敌人越来越难缠。她身上的伤口时常大到连怪物的黏液也难以愈合。睡觉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内脏不断的渗出血液，喉咙常常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头也一天比一天的昏沉。但唯独关于疼痛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暧昧。

在和主人们说不疼时，自己好像是疼的，但为何怪物不会出现呢？而面对敌人时，能放出怪物，就代表自己真的是疼吗？这两种疼的感觉一样吗？还是有所不同。说起来，什么是疼痛呢？受伤的感觉？手术时的感觉？自己夜晚寻找妈妈时的感觉？摔下台阶的感觉？妈妈生下自己的感觉？

最后一次任务，要除掉的敌人前所未有的多。四面八发的子弹贯穿了她的身体，鲜血，骨头的碎片，还有脏器流的满地。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流淌的血液仿佛麻药一般浸泡着自己的身体。怪物并未因她的重伤有什么变化。依然用它那软塌的身体包裹撕扯敌人。吃掉最后一个敌人后，怪物化作液体。一路裹起地上的碎骨和内脏，胡乱的塞回她的身体里。大部分无法愈合的伤口，便由黑色黏液暂时填充。她支撑着站起，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回去后，主人们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例行检查，也没有问她疼不疼。只是任由她躺在病床上，在一旁商量着替换载体的问题。

她想说点什么。

“听得到吗？”她尝试与体内的怪物说话。“为什么每次我疼的时候，你就会出来？”

“……”

“我已经分不清了，疼的是我，还是你。”

“……”

“疼痛，到底有什么用呢？”

没有回应，不奇怪，它本身看起来也没有耳朵。她也从未与它对话过。

当初也是这样，自己努力维系着常态。但到了那一天，妈妈还是没有也没有再回来。自己跑遍了所有的地方，叫哑了嗓子也没有回应。一定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一定是自己疼得还不够。

再后来，待在家里的自己被穿着白大褂的主人们带走。再后来，她决定这次要维系好……维系好现在的一切。不能再失败了，要更努力才行，要更疼才行。

可是，为什么主人们还是不要自己了呢。

为什么，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呢。

“好疼！”她哭喊到。“真的好疼！”

怪物从她的身体溅射开来，身形前所未有的巨大。

她蹲坐在一片废墟的实验室。前来的白发调查员环顾四周。一片安静。唯有地上散布的残肢诉说着几天前的暴乱景象。她看着调查员伸出的手，无动于衷。她拒绝了疼痛，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她属于这片废墟，属于妈妈去的地方。

“不！”她挣扎着起身，带着怪物牵住了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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