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惹相思

  天上与人间终归是有别的。

  天上结束了漫长的一天，这地下却流转了四季，除却旧夕，迎来了新的一年。掐算着日子，道宗忽而发觉这人间已逾十四载。此刻，约莫是凡间的清明时节。

  清明？是清明啊……

  某些封尘的记忆似是淋上了点点细雨，一桢又一桢模糊的画面被冲刷得清晰起来。恍惚中，道宗嗅到了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气息。

  不，不可思恋凡尘。

  他从打坐的方榻中央挪到了地板上，不知为何，道宗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他用力紧握了一下拳头，尝试着定下心神，挺直身子摇摇头，像是要将那杂念甩开。

  一个身影笼在道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该如何忘却呢？

  道宗长吁一口气，出去散散心吧。

  亦忆亦思，汩汩忆泉从奔涌出来的那刻起便收不回了，流淌着酝酿出了缕缕情思。

  亦思亦忆，步履不停。也许是心之所向，道宗往东一直走到了门童处才回过神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这里。不久前他便是由此处，入天界，两分别。道宗有些不自在地呼吸着，此时的雾气好像是比往日的要湿润几分。

  “道宗师傅可是有何要事要下凡吗？”门童走上前，仰起头笑意盈盈地望着道宗。

  “要事？”他方才低下脑袋，略略思索了片刻道：“我想…下到人间游赏一番罢了。”说毕，道宗弯腰半蹲下来与那门童刚好平视，笑问：“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只劳烦道宗师傅登个小册。”门童边说着边挥手拂袖召出了一张小桌，其上搁着笔墨与摊开的一叠锦卷。小门童微笑着用胖乎乎的手指着新空出的一面道：“请。”

  “只需写下是何姓名，去往何处，有何目的，所处何位即可。”

  道宗很快下笔将前三个写了，至“所处何位”时他顿了几秒方才挥笔。门童凑上前去打眼一过便觉出了不对，他的小脸儿沉了几分：“道宗师傅到今日都还未入佛吗？怎的会是‘佛仙’呢？”

  道宗轻笑了一声：“过些时日吧，再过些时日便动身受封。”

  “也罢。这也不是我该管的。”那小门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将书案一收又说：“切记，不论是仙是佛，皆不可眷恋凡尘。道宗师傅此去需小心，切莫插手人间之事而乱了气数。”

  天并不似那年初游湖时一般明媚，而如淡墨泼撒而成，偶有一阵凉风掠过，将轻飘飘的白色纸铜钱刮得漫天飞舞，但也还是遮不全天空中的那抹淡灰。道宗悄然落在郊外的一处小木桥上，再往前走便是西湖了。

  他沿着记忆步入西湖，踏上断桥，下方凉亭内是空荡荡的。哪见那白衣的身影？

  缓缓向前，道宗忽听得饰品触地发出的清脆的“当啷”声。他赶忙低头在地上寻着，什么都没有；他又连忙向四周张望，未见故人影。

  “她现在该是在紫薇殿中修养。呵，我真是糊涂了。”他苦笑着收回目光。

  本想着乘舟的，但无人作伴，这西湖失色，亳无可赏之处。

  从清晨行至晚暮，曾经的“白府”一改荒凉之态，不知被哪方人家重新拾掇了一番。

  冷风又起，这次将雨也掀下了人间。道宗用衣袖护着脑袋狼狈地奔至一棵大树下躲雨，真是好巧不巧啊，这树下便是当年他与她最终定情之地。

  一把油纸伞在道宗头顶上方撑起。

  “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亦不敢回头，泪水很快从他的眼尾向下滑落，与细雨一齐跌入泥土中。

  对方见他没有反应便开口道：“道宗师傅，时间到了，请随我一同回去吧。”道宗这才愣神地回过头，那小门童双手合十立于他身后，一把油纸伞被法力摧动着悬于空中。

  “你？”

  “道宗师傅以为会是谁呢？”

  送走道宗，小门童理了理今日的名单。在道宗的前一页的最后一行写道：

  “白素贞”

  “西湖”

  “游湖赏景”

  “紫薇仙君”

  无缘，差一分，一秒便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