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挂在沪北城头。
城门上,刚刷的铁红透着淡淡的清香。
城墙上,挂满了红灯笼,像起起伏伏的红线。雪落在上面,昏暗了光亮。
站岗的士兵,平日里穿的黑盔灰布,都换成了红色,上面纹着太平有象,意思是“天下太平,五谷成熟”。
他们有的静静站着,有的手指搓着枪杆,有的敲着盔甲,有的哼着歌。却都时不时地,抬头看月亮。
月亮慢慢地移,到了头顶。
这时,一队士兵上了城墙,与原来的士兵换了岗。
老杨上着城墙台阶,换班的士兵往下走。他看到了侯琼,把他一拉。
老杨手上又添了些新伤口。
“回去记得给我留饺子哈!”老杨笑着,皱纹在脸上散开。
“行啊,留多少个?”侯琼也笑。他的脸白净,很水灵。
“你看着办吧~”老杨转头,手一挥,上了城墙。
侯琼望着,笑了笑,跟上了队伍。
城内,天口街,花坊街,台月街,道道灯火通明。
街道上,卖玩具的、卖装饰品的、卖小吃糕点的,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人们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笑容,每条街都笑声朗朗。红色,黄色,粉色,各种彩绳,带子,挂在街边店铺的屋檐上。吃酒的声音、女子男子嬉笑的声音、丝竹箜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个小女孩儿手拿荷包,一蹦一跳的,爆竹声跟着她走过一家酒楼。
这酒楼两层,每层红灯挂顶,每个红灯上都绣着半步仙人灭两国的图文,四方立柱黄红相间,每根柱子上都用篆书写着《逍遥游》,大门上有一副对联,左写“天下宴会无不散”,右写“人生何处不相逢”,头顶“江湖过客”。
酒楼里,第一层有五六桌人,他们有的脸通红,有的哈喇子流到下巴,有的醉得眼睛睁不开。碰着碗,划着手,说着口溜,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可有两桌很安静,里面的一桌,只有两个人,他们的衣服普通,像刻意装扮的。
他俩慢慢喝着酒,可一个人却是醉了,开始说着胡话。
“哎,你别提,一提我就来气。他娘的王荣,老子提供这么大一个情报,他就给老子这么点东西!
“妈的!看明天小孙头来了……”他还没说完,他同伴抵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道
“这里是他的地盘儿,要是被听到了,我俩保不准都得死!”
那人一把把他的手呼开,桌子一拍,却被他同伙率先截了下来。但还是弄出了动静,引得大伙张望。同伴也不慌,打了那个人的脖子。那个人晕了过去。同伙陪笑,道歉,走了出去。
在那两个人走后,最外面一桌有个人起身,跟了过去。
这最外面的一桌很安静。
有几个人还想伸头望,却听到楼上大呼一声。
“滚!”
“你个混蛋,快滚一边去。王少爷也是你能靠近的?!你信不信我砍死你!”
“哎,王少爷,王少爷,这是我的错,我驭人无方,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酒客们抬头张望,低头议论,却没一个人敢上去看,因为他们知道上面是王荣的儿子——王贵,那王贵年纪虽小,却心狠手辣,颇为歹毒。若惹上了他,不死也残。
新来的店小二小甲平日里最爱管闲事儿。于是偷偷上了楼。
酒客们看着,有的笑眯眯的,有的却皱着眉。
小甲走到一半,却被上面的一个男人提起。那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头打卷的乱发,穿的一身素衣。
二话没说,把小甲一转,两手抓腰,用力一扯,小甲便被撕成两半。壮汉松手,小甲的两节尸体从楼梯滚下。血如泉涌,将整个木楼梯浸湿。内脏散落一地,肠子交错,搭在木楼梯上。
过程短,喊叫声却异常刺耳。像一根根针扎着所有人的耳膜。可他身后坐着的王贵却连头也未回。举着酒杯,在口鼻处晃荡,表情享受,十分满意。许是这酒好,又许是惨叫声悦耳。
此刻,只听得见外面锣鼓喧天。
酒客们都被这场面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敢动。过了会儿,酒客们窃窃私语。这时,一个人突然起身,朝外走去。酒客们纷纷回头,望着他,也想跟着,他抬脚刚要跨过门槛。最外面一桌却有一个大汉起身,从背后抽出一把大环刀。
抬脚离桌,一刀横扫,那人便身首异处。
血飞溅,头落地。
大汉踢开头,跨过尸体,伸手,关门。
酒客们看着大汉,又看了看那一桌人。不仔细看,就像是平常酒客。若仔细看。就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武器露出。
算上门口的,一桌六个人。身材各异。衣服却都是素衣,手上都有着血垢,脖子、脸、都有伤疤。
看来是王贵的杀手组织。
酒客们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约而同的低着头,静静的坐着。
此刻,只能听得见外面锣鼓喧天。
楼上。
王贵缓缓睁开了眼,那眼眶细长,瞳孔却小。红色的衣服像是血染。他举杯,喝酒,几滴酒划过雪白的颈脖,渗入了金丝边的衣领。
江湖过客的掌柜,本是过来陪酒,看到小甲被杀后,便立刻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求、求王少爷放、放过。”
说着,掌柜便磕起了头。
王贵姹红的嘴唇轻动,像是念着什么。手里翻动着一个带血的牌子。这牌子上写了两个字。
黄粱
“天花无数月中来,五色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频作雨声来。”无数烟花从天而降,好似从月亮中来的一样。无数彩色星芒,绽放出一张张艳丽的锦绣。
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上,黄粱靠着窗户,看着小女孩儿一蹦一跳的消失在人海。
他抬眼,看着漫天烟火,笑了笑。
笑自己真蠢,连今天是除夕都忘了。
笑自己没用,连腰牌都弄掉了。
门开,关上,许姝走进,回头却是一顿一羞红。
“你、你快把衣服穿上,还、还有把窗户关上,风这么大,你身体现在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不要命啦!”
黄粱看着他。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床。
许姝一愣,柳眉慢慢压下,脸颊绯红。
“你、你个混蛋,等你伤好了,我绝对要杀了你!”
说罢,走了过来,爬上床,一手拿衣服,按在黄粱脸上,一手关窗。
沉木之香,扑鼻,黄粱顺着衣服。拉着她的手,一拽,许姝轻嗯一声,栽到了黄粱怀里。许姝慌忙抬头,却撞上了黄粱的视线。
眼神闪动,炽热的呼吸交织。
两颗心跳彼此起伏。
静默里,暧昧的气氛缓缓涌入。
黄粱静静的看着她,许姝也没有动。
弯弯的柳眉下,灿如星河的眼睛,明净,透澈。脸颊白皙无瑕,透出粉色。此时,更像朱砂赤红。幼嫩的嘴唇,淡淡的桃红,微张,小心翼翼的吐着气。
月光下,黄粱眼神里含着情,乌黑的瞳孔里撒着光。
阔别了五年,他跨过尸山血海,躲过无数冷箭,他变了太多太多。 但此刻,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从前的一切快速闪过,直到曾经的她,与眼前之人重合。
泪眼朦胧,又是哪位游子。
归了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