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一）

热水包裹住身体的感觉令她整个人都要放松下来，虽然惬意，但接受过军事学院训练养成的作风教她大脑不能完全休息，得保持灵敏的机动意识。

　　她便捋了捋自己的任务。

　　表面上，她得是被父亲安排到上海滩法租界巡捕房来丰富阅历的文秘，是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但没有大智慧的千金贵小姐。她要普普通通地工作，有礼貌，知礼数，这就是她的职责。

　　暗中，她是组织派下来挖掘并揭发弗兰克罪行的卧底，她必须要在巡捕房有自己可亲可信的人，弗兰克倒了以后，她会被父亲提拔当上这个巡长，再往后，就得靠各种能力混到上海分董事局当副科长，将法租界这个区，变成自己真正说一不二的地方。

　　……听起来有点荒诞，但事实不争，如果没有毋庸置疑的实权，他们怎么应对如今内忧外患的国家。

　　说到底还是丛林法则，谁大谁说了算。

　　果然这个年代，哪个地方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朦胧的水汽在陈平安眼前氤氲出了白气，陈平安吐气将它们吹散，没一会儿又有新的白气被蒸腾上来。

　　她靠近浴缸边缘，翻开隔离桌板上的巡捕房在职人员档案本。

　　既然要在这里工作了，那就得先熟悉一下同事们吧，得快些将他们那些有头衔在的巡捕人和名字对上。

　　她没着急看具体的巡捕简介，先从开篇头一页的职位+人名形式发展的树状图开始浏览。

　　她主要在看张正组底下的人员名单。

　　依靠《煮妇神探》的上帝视角，主角团这些人应该是最容易和她打好关系的，同时因为知道他们的立场和才智，先从他们入手，实为上上策。

　　田小田、丁大力、毛儒毅、……

　　这些今天都见过了。

　　那个名为“罗森”的法医吸引了她的目光。

很久以前还在明德武馆的时候，也有一个叫罗森的朋友。

　　不过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也不知道这人现在身在何方，过得怎么样，还有没有来过上海。

　　他送她的粉晶石手链，现在虽然没再戴了，但还好好保管着，这次也带来上海了。

　　话说，她去德国念书后，了解到西方玄学里，粉水晶代表爱情和桃花运。

　　啧啧，也没见遇到正缘啊，甚至恋爱谈上的都没有。难道是因为没有一直戴手上？

　　陈平安一笑而过，正要翻翻看那个也叫罗森的法医先生的资料。

　　季婶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已经十五分钟了。”

　　是陈平安自己的小习惯，不喜欢泡池子里太久，怕骨头都泡软了，会丧失警惕性，所以她每每都会注意着时间。

　　“知道了，这就出来。”陈平安合上档案本随手放在搁板，拿起浴巾站出来擦拭身上的水珠。

　　……

　　吃过晚饭休息片刻，她便动身去明德武馆。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多少年没来过了。

　　嗯……十三载春秋。

　　时间过得这样快，红尘飞逝，似水流年。

　　这些年里，她还偶尔会和武馆寄信联络，知道苟吉祥嫁了个律师，知道亚飞不念书了一心学功夫，知道二师父小师父也离开了武馆，知道李然独自经营武馆的不易。

　　书信来往之余，她也寄过很多东西过去，银票或者其他，多少为他们省了一点开支。陈书易也是非常认可的，武馆上下始终是他们陈家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收留陈平安四年多的恩家？

　　大概十天前，陈平安给武馆寄信，说很快会到上海的法租界巡捕房来工作。只是后来还没来得及收到回信，她就已经动身过来了。今日去登门拜访，是未先行通知的，她还颇为担心武馆今天会不会因事无人在。

　　“小姐，不用老曹送您去吗？”

　　老曹是司机，魏管家看陈平安一个人拎上礼品袋利落地出了门，急忙追上来问。

　　陈平安挥手：“不用，今天辛苦你们了，回去休息吧，啊保镖也不用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开玩笑，她可不是普通的千金大小姐，不但有反侦察能力，摸过枪杆子还会功夫，一般人可奈何不了她。

　　陈平安再三强调自己身上有配枪后，魏管家这才罢休。

　　小别墅离明德武馆并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但是现在的上海和记忆中的差别有些大，陈平安一路走一路辨别，还是格外花了些功夫，路上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站到明德武馆的门前，十三年前的记忆又忽得涌起。朱红的门，灰白的墙，金字黑底的匾额，还有前庭郁郁葱葱的花草，一切都如同当年，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