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崖生（1）

正文篇

00.

　　我会去片大海，无忧无虑去爱，像尘埃，自由自在。——蔡健雅《遗书》

01.

　　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冬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依然没人给他答案，包括他自己。

　　这不是他第一次，但会是最后一次收拾行李。他将家中其余的一切都安排好后，了无牵挂地走向最后的悬崖。

　　他来到约定地点，上了一辆车。他是最后一位乘客，车门就在他身后关闭。

　　他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恰巧，生命也是。

　　车上的人也不算多。

　　一位白衣服的小姑娘捧着一个瓦罐，一看见冬就说：“先确认一下，你身上没带着硬币吧？”

　　冬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但他身上确实没带硬币，索性就直接摇了摇头。

　　她后面坐着一位戴墨镜的棕发女孩，她的背包拉链并没有拉好，从里面露出了几张唱片。旁边还坐着（？）一个……戴领结的苹果。

　　剩下还有四个人：一个手捧着一束绿色植物，一个脖子上挂着两个相机，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相机，一个戴着高高的蓝色帽子，帽檐遮住了她的左半张脸。

　　剩下的那个……

　　“很酷对吧，这可是皮埃蒙特艺术。”他张开双臂，“那个售货员亲口说的。”

　　冬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司机上车，催促着所有人坐好系上安全带。

　　那个“皮埃蒙特艺术”坐在了冬的身边，一上来就十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我叫狼群，你呢？”

　　冬默默往边上挪了挪。“社交……不易太近。名字，在这张纸上。”

　　狼群看出来，这是个腼腆的人。本来想逗他几句的，但因为还不是很熟，所以放弃。

　　冬这几日晚上总是失眠，黑眼圈越来越重。路上颠簸，没出发多久，他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在一片雾中，一片没有尽头的大雾。他在里面走，不停地走，直到死去。

　　不算好梦，但也不是噩梦。

　　死后，他的灵魂脱离了肉身，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直到离开了那片大雾，看见了前方的一片……

　　“醒醒，冬。我们到了。”狼群拍了拍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的脸蛋，“下车吧。”

02.

　　他们的目的地在一座高山的脚下。

　　今晚他们会在这里搭帐篷，明天一早登山去看日出，晚上再开个派对。

　　但冬觉得，他可能无缘参加这个派对了，也可能会搅了他们开派对的兴致。但或许只要他不惊动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山顶，跳下去，就可以了。

　　这本来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现在，他们已经交换了名字。

　　维尔汀——她就像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分配了每个人的任务。

　　冬去拾柴火，和狼群一起。

　　没有发生什么事，至少刚开始时是这样的。

　　冬只是稍稍歇歇脚，脚边就忽然窜出一只地精，他还未做反应，地精就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一个红色的身影跳到他面前，整理了一下她的斗篷，捡起那只地精。

　　“你好啊，红斗篷。”狼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狼。”红斗篷举起手中的抢。

　　“等等等等！我是好狼！”狼群往冬的身后躲了躲。

　　“……装模作样。”红斗篷无视狼群离开了。

　　“她说……你……装模作样？你……假装……害怕？”

　　“哎呀，柴火捡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转移话题。

　　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脚下却被绊了一跤，一只晕过去的地精？刚刚红斗篷不是把它带走了吗？！

　　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倒，手里的柴火也散落一地，冬却被人揽住了腰。

　　狼群问：“没事吧？”

　　冬是没事。但……柴火要重新捡了。

　　还有，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最好也是收一收。

03.

　　他们把柴火堆好。维尔汀、槲寄生和喀嚓喀嚓也将帐篷搭好了。还有三个人，应该是在河边打水的。但当他们过去的时候，拉拉泉和星锑正在河里捉鱼。

　　“哼哼哼～这河水可真清凉。”

　　“船长，你的正前方有一条鱼。”APPLE飞在空中，观察着哪里有鱼。

　　“哦！我捉住它了！”

　　“那是我的脚！”拉拉泉大喊。

　　“唉。”维尔汀摇摇头。

　　狼群挽起了裤脚，走到河中央，手疾眼快捉到了一条鱼。却下一秒被从两边泼来的水浇了个透。

　　“哈哈哈！”星锑和拉拉泉一阵大笑。就连APPLE也在偷偷地笑。

　　“嘿，想惹麻烦吗？不想？那就停下。”狼群把鱼扔进水桶里，又问冬：“你来吗？”

　　冬刚要拒绝，星锑就说：“来啊，你们都一起来啊！芜湖！”

　　“我……”冬还想说什么，狼群已经替他挽起了衣物，把他拉进了河水里。溅起的水花弄湿了站在冬身旁的维尔汀。

　　“哦！”维尔汀打了一个哆嗦。在岸边也加入了这场泼水战斗。

　　槲寄生和喀嚓喀嚓都不约而同地站远了一些。

　　冬觉得开心。可能是因为有很多人都开心的原因。他竟然也笑了。

　　水泼在身上，清凉却又让眼睛都没法睁开。

　　看不见就听，水花四溅，欢声笑语。看不见就触碰，水在指尖流走，却在身上流淌，鱼儿在脚趾间游动，却又在手掌中挣扎。

　　等他们几个从河里上来时，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于是各自回到帐篷里换衣服。

　　“抱歉，突然把你拉下水。”狼群和冬坐在帐篷里，他们两个和喀嚓喀嚓睡一个帐篷里。

　　“没……没关系的……”冬轻笑，“我也挺开心的。”

　　“你啊，”狼群忽然捏住冬的脸，提起他的两个嘴角，“就应该多笑笑。别整天都是一副憔悴的模样，笑一笑才显得更有生气啊。你看，你笑起来不也挺好看的？”

　　“我……你……”

　　狼群忽然意识到他在做些什么，猛地收回手，爬出帐篷，还险些摔了一跤。

　　冬在想，他好像没有说什么吧？

04.

　　夜幕降临。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像是沉浸在水中，模糊不清。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登山，所以每个人都早早地入睡了，只有冬还醒着。

　　他偷偷地从帐篷里爬出来，却发现火堆还没有被扑灭，还有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火光将他映得通亮透亮，就像是在燃烧。

　　“打扰到你了吗？”狼群闻声回头看见冬，赶紧将火堆扑灭，“真抱歉。”

　　“其实……并没有。”冬挨在他旁边坐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狼群并没有在意。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云遮住了月亮，又将它显露出一部分来。清光就从云间缝隙中倾洒，像身处仙境却被结界禁锢。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狼群问。

　　“你……不也一样？”冬反问。

　　“我在想，我的父亲不知所踪，我的母亲住在精神病院，我不记得她的脸，但我隐约记得她唱给我的儿歌……她在罗马，现在大概已经是个中年人，我从没进去看过她……她有没有好好接受治疗呢。”

　　“……抱歉。”

　　“这不是什么值得抱歉的事。那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灵感总是深夜造访。”这是冬随口答的。

　　“是吗？那把你的灵感说给我听听？”

　　“如果我死了，会怎样？”

　　“……”

　　狼群没回答，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四周寂静无声，却有蛙声和蝉鸣。

　　“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算奇怪，因为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狼群回答，“一个人死了，就好比……满天星辰中一颗星星陨落了。

　　“就好比，茂密的森林里一片叶子飘落了。

　　“也可以比作，汪洋大海中一滴海水蒸发了……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但是……”狼群忽然停住不说了，紧盯着远处的森林。

　　“但是什么？”冬追问。

　　狼群却拉过他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另开话题：“跟我来。”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