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与黑夜倒流,天空被黄沙笼罩。
一个纤薄的身影缓缓定在了男子第六区监狱门口。
他驻足了许久。
湖面般的路面倒映着昏暗的天空,是雨的前兆。
生锈的铁门似他的千万倍高,将他吞噬在阴影之下。
凉风钻进他的衣摆。昂贵的衬衫上还沾染着些许洗不掉的油渍。
“呼——”
他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变得笨重的腿,跨出了一步,踩实,又跨出另一步……
“嗡——”铁门大开,回声荡在空中,一声,又一声。是洗涤罪恶的梵音。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朝着门,走了进去。
——
“248号犯人,有人探望”呼叫器里传来电流沙哑的声音。
他看向窗外,天空愈发阴暗。
铁链的声音渐行渐近,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
他被汗水浸透。
声音停止,他抬头。
他透过玻璃上自己的身影,与248号麻木的眼睛对视。
霎得,视线与视线相交,他先偏了头。
248号手忙脚乱地拉开凳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手抖。
他沉下了眼眸。
248号低着头看手指摩挲,不敢抬头看他。
空气像停止了流动。
终于忍不住。
248号咬着嘴唇,良久,唇齿松动,将字音一个又一个艰难地吐出。
“家里……最近还好吗”
“轰——”窗外闪电划过,下起小雨。
——
母亲在他出生的那天去世。
他被认为是妈妈在世上的寄托。
从小他就受万般宠爱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因为父亲以身作则,他没有变得嚣张跋扈,反而谦逊有礼。
他看见父亲捐助学生,他看见父亲帮助乞丐,他看见父亲工作到通宵,他看见父亲拒绝他人的贿赂……
父亲高大伟岸的形象在他心里牢牢扎下了根。
直到父亲因挪用公款被警察带走的那天。
一切都破灭了。
他不得不接受248号犯人就是他的父亲这个事实。
更可怕的,随之而来。
——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泛起酸楚。
他沉默地抬头,错开父亲的视线。
父亲有些瘦了。脸颊都凹陷了。
“很好”,他侧过头,雨水打进窗缝,滴落在水泥地上,一滴,又一滴。
最近——是在日历上被扯掉的那几个月。
——
“开门啊!再不开门我砸了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里面!”
“看咱们谁能熬的过谁!”
……
催债的人蜂拥而至。
门把手像死神的镰刀,挥舞着。
猫眼像死神的眼眸,转动着。
每当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祈祷。
捂住嘴巴,压抑声音。因为克制而被咬破的手指,鲜血淋漓。
家里响起许多声脚步声。
但他不敢开灯,怕他们现出原形。
——
直到今天,一切的一切终将成终章。
“嗯……我要跟周翊然离开这里了。”
他抬头去够父亲的眼睛。
父亲先是一顿,双手大拇指摩挲着,接着又扯起嘴角笑笑,眼睛也频繁地眨着,恍惚间眨出泪花,却说着“也好,也好”
过了很久。
他们都沉默着。
冷风顺着窗缝溜进来,钻进他的衬衫,掠过他的肌肤。
好冷。像父亲被警察带走的那个雨天一样冷。
警笛与雨声混合,他耳鸣了。
雨水与眼泪相融,他看不清父亲的脸了。
雨势渐大。
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但直到最后,谁都没再开口了。
“248号犯人,时间到了”狱警进门。
他也起身。
最后一秒。
“浩翔,你要好好的。”
洪水终于压垮大坝。
泪水决堤,他望着空荡的座位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