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呼唤

寒风让树影变得遥远而失落，铺天盖地的是雪，柔软得冻僵了她坚硬外壳包裹的、早已失去了主载的心。几片雪花不甘地凝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远远地她看见那小小的屋子孤独倔强地挺立。

二十岁，年轻漂亮，顶不住风刀霜剑的灵魂一片片飘零，枯枝旁只留下一朵花的躯壳，再听不见任何呼唤。游走江湖，凭一身绝技，沦为篡位者实现自己野心的杀人工具。

突然，她停下脚步，屏息聆听。二十年练就的过人的洞察力，主使她向一个杂草堆后面走去。微弱的呓语声越来越清晰，她拨开杂草，看见一个沉睡的孩童，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胡话。她的手旋在空中，仿佛寂寞了一世纪的心猛烈颤抖。是她……

无名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现：小手紧紧抓住她冰冷的宝剑，清澈的眼里没有恐惧，而是绝望不解的泪花，下一秒那双小手递来为她疗伤的药，擦拭流出的血，捧出仅有的一把糖，目光中的天真如雪，愿称其为白雪的呼唤。

是师父命令她去杀害的孩子，那个衰败王族仅存的后代。她在其呼唤声中第一次忤逆了严酷的师父，放走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哪怕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将面对惨无人道的责罚。

她望着眼前的孩子，不过比自己小十岁。她转过身去，疯狂地大笑，双膝跪地，直到笑得泪流满面。

人一旦结缘，缘份就无解。

触到小女孩滚烫额头的一刹那，她分明听清了孩子的呓语，“我冷，带我回家。”

小女孩病得厉害。她抱起孩子，奔向小屋。步伐重了，也轻了。一年后她在给小女孩的生日贺卡上写道：“有一刻，我重生了。雪地中把你带回家的那天，是我另一个生日，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你，我什么都没想，只知道我无疑是摊上了你这个小东西，并且心甘情愿地用余生为你祝福。”

炉火灼烧着苍白的树枝，发出微小而温柔的呻吟。窗外的雪渐渐小了。她在狭小的角落里捣着草药，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看上去依然是一双白净的少女的手。她摇摇头，站起身，在冰冷的刚打上来的井水里浸了又浸。脸颊莫名地红了。孩子已经醒了，呆呆地望着她，那眼里的纯真让她心里发虚。她不由地背过手去，站在昏暗的床边不知所措。

孩子却笑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是那天戴面具的姐姐吧？”

“你那么漂亮，为什么要戴面具？”

白雪由神圣变得亲切。她痴痴地，靠近了一些。她命令自己回过神来，做出轻松的样子，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

“吃吗？”

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把馒头分了两半。

“你也吃。”

她笑了。“你的顺序错了。”

“啊？”小女孩不解地看她。

“你该先让我吃一口，确认没毒再吃啊。"

"毒？”小女孩面露惊讶的神色。"我为什么要怀疑你下毒？"

她怔住了，脸颊再一次通红，那一刻无语凝噎，恨透了自己。与白雪相比，她感到自己很肮脏，好像玷污了一方净雪。

她抿嘴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小屋，钻进雪夜。她掏出身后揣着的面具，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一松，直直落在了雪地。雪花片片，缓缓掩埋了它。她蹲下，双手捧起一把冰凉的雪，任它的寒冷刺入骨髓，如一把利刃，又如一汪神水，狠狠地净化她那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不觉中已泪流满面。那个受过多次重伤、在师父的魔掌下倔强到不肯流一滴泪的人，流泪了。泪是从心里流出的。

门吱呀了一声。一双小手从身后搂住她。那捧雪从她手中轻轻滑落，她紧紧抓住了那双小手。

如此安静，遥远的雪地传来神灵的呼唤。她们靠近，再靠近，直到听清彼此的心跳，她们都沉默着，但某种程度上，两个灵魂已完成了一次神圣的对话，一扇通向对方那个陌生世界的大门，渐渐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