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芽

从严原到东京实在是遥远，特别是坐在烧煤的火车中的时候，时间极为漫长。旅客们大都是文化不高的粗人，这是当然的，毕竟有权势的谁愿坐这辆车呢？

三号车厢无疑是最乱的，里面净是些酒鬼，或者是些瘾君子，他们穿插的坐在一起，手里拿着廉价的旱烟，车厢里烟雾缭绕，呛的人头晕眼花。但就是在这么一大堆受人鄙夷的人中，却坐这一位美丽的姑娘。

她大概十七八岁左右，肌肤甚是滑嫩，嘴唇像一颗熟透了的红富士苹果，使人饥渴难耐，头发长至腰间却不乱，些许棕色混在其中。

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个烟鬼和一个猥琐的胖子，胖子一个劲的挤她，似乎是为了有更多的身体接触，她默不作声，但神情充满了厌恶。

她叫野子，她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坐这又慢又累的火车。她的父辈都是对马岛有名的商人，靠做布匹发的财，后来慢慢沾染上了灰色产业，父亲年老体弱将家族生意交给了长子也之门，也之门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公子哥，丝毫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人们常叫他“绯红子”，他常赌博，手笔极大，经营的公司也被输了去，欠了数不清的债务。讨债的天天上门找人，野子之父便怒火攻心，死了，也之门也病倒了，由于债务实在是无力偿还，野子的母亲便让野子到东京寻一个叫佐吉的舅父。

野子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胖子的动作令她作呕，可她却没办法，这是最便宜的票了。忍忍吧！她心里想着，胖子裸露着上身，汗水将野子紫色纱服弄湿，野子感到潮乎乎的。

“你能往那面去一点吗？真的很挤！”胖子撇了撇她，“嫌挤就去别的车厢，我也是花钱买的，凭什么让你啊？要不你陪陪我，我考虑考虑。”胖子贼眉鼠眼不屑的说。

野子没再说话，站起身向厕所走去，这已经是她数不清多少次被言语挑逗了，作为景春家的小姐，本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她也只能服气，这么一趟车上，自己孤身一人，指不定出什么意外。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那份高傲与自信却没有丝毫的收敛。她走到卫生间，靠在卫生间门所对着的墙上，她还刻意的用手帕擦了擦，一脸嫌弃。

她本是不想来的，经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只好出发这次旅途。她就这么靠了一夜，当第二天第一缕阳光洒入车厢时，火车也到了站。野子惊醒匆匆回到座位拿取行李，这次很顺利没遇见那个胖子，或许他早已下车了吧。

东京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每个人都低着头往前走，穿着灰色西装，毫无生气，野子穿的黄色大衣显得格外扎眼。

出了火车站，野子不知该去哪里，母亲给她的纸条是一个叫“荷叶洗”的地方，说是一个镇。野子的高傲使她低不下头向旁人问路，她花了几百元买了张地图。

东京无非是几座高楼，数辆汽车，无穷尽的工厂，和日空中的滚滚黑烟，街上没有樱花的香味，取而代替的是橡胶混着油刺鼻的臭味儿。

这般景象绝不与野子匹配，生在这个时代的女人是悲苦的，她们有的沦为男人的奴隶，有的潇洒与风尘，但更多的是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野子的单纯与高傲仿佛与哪一点都不沾边，就算是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她也是独树一帜的花朵，不艳丽，却素的惹人怜爱。

野子早就对东京的樱花慕名已久，看着地图上标记的赏花之地，她颇为心动，可要事在身，也只得暂时放弃。

去荷叶洗的路程算是不近的，从车站走过去要个半个小时左右，站了一夜的她，腿是别样的酸痛，看看一旁的人力车，眼睛眨巴眨巴。仔细想想，还是放弃了。连严原的人力车都不便宜，在这繁华的东京岂不是要人性命的程度？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压住了地上的灰尘，春季本就不热，让雨一淋便觉得有些凉，内心有些凄凉，原本多么风光无限的家族，时代的车辙压过的时候却没有一丝停留，野子何尝不感叹命运多舛，但年少的无知往往会轻易掩盖这种感叹。

雨停了，可太阳仍躲在云层中，灰蒙蒙的。荷叶洗到了，酸痛的脚更累人了，野子忍着痛，看了看纸条“荷叶洗浮世町月耀号”，很怪的名字。不过总要先找到吧！

荷叶洗是个很大的镇，相当于别的地方的一个县那么大，自然这个浮世町也不好找，虽然地图在手，但对于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清纯女子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浮世町……，浮世便是漂浮于人世的意思，感叹人生苦短，有一类画名就叫作浮世绘，常是美人画，怎么有这么轻浮的名字？”野子心里嘀咕着。

“看看啊，各位大爷，来看看啊，本店新出的……”街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的确十分热闹，在这儿总算是感觉到了一点人气，东京的死气沉沉总是让人不适应。

找了半天野子也被找到浮世町在哪儿，她也拉不下脸面来问人，依旧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室的哪位公主呢！夜色渐浓，野子忙了一天还滴水未进，她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隔日再继续寻找。

“打扰了！”野子娇滴滴的声音听的人心都化了，“好的，请进，想吃点儿什么呢您？”掌柜的笑呵呵的问，“随便上点吧，也没什么想吃的。”野子思索片刻回答。“好嘞，那在下看着帮小姐您点菜了。”他依旧是那副小面孔。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一炷香的时间，野子迷迷糊糊中被菜味香醒，店家本想叫她，看她起床便放弃了。

这是一道炒银芽，洋葱与银芽交错与其中，缠缠绵绵，气味像潺潺流水那样冲进野子的脑门儿，啊！真是人间之最，葱丝点缀的恰到好处，盘子边缘还有已经融化的猪油，使盘子闪闪发光，犹如天上玉盘。也有可能是野子太饿的缘故，她狼吞虎咽的吃下了两碗掺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米饭，丝毫没有淑女的气质可言。

夜半，风卷着雨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