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泽烨刚没走几步路,只感觉自己眼前两眼一黑。
等再次醒来,他已经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了。
他很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他的头很沉,沉到发昏。
他的身前妹妹在他床边趴着,身上还披着一件羽绒服。
周围很暗,只有台灯亮在一旁。
这台灯就像一盏手术灯,而他现在就像个麻醉等着做手术的病人。
只不过他跟那些麻醉病人不同,他身上有一股很刺鼻云南白药的味道,差不多整个身体都覆盖上了。
门被悄悄地打开了。
许惠走了进来,左手手里端着木质半长托盘。
托盘上面有个白色花碗,碗里的是棕红色液体。
旁边还有两颗绿色包装的石榴糖和一杯水。
碗离得越近,那一股子药味就越让廖泽烨受不了。
他从小就不爱吃药,一旦遇到他就反胃抵抗。
“来,把药喝了。”
隔着台灯的光,廖泽烨能感觉许惠脸色一沉。
许惠把碗端给他,悄悄地又说:“把药喝了!”
许惠很明显提高了音量,眉宇之间都在生气,语气也更严肃了。
但声音依旧很小,显然许惠并没有想让廖芜媛听到的意思。
廖泽烨一口气把药喝完,还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很浓的云南白药。
“妈……这是什么药?”
“七厘散。”
许惠难得一次面无表情,让廖泽烨不敢反驳。
“苦啊。”
“还知道苦啊你?你蛮力没有,蛮劲倒是一堆。要死啊你,多大的年纪学人家未成年出去打架!怎么不打死你呢?”
许惠表情皱成一团,模样显然是生气了。
廖泽烨不好意思起来,他垂下眉眼看着趴在一旁的妹妹。
“你还好意思看妹妹?”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许惠把碗放回在托盘上,接着把水递给他,她并没有回答儿子这个问题。
“喝水。”
“妈……”
“喝水!”
母亲的声调又高了。
“别看妹妹了,喝水。”
“妈……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啊?早干嘛去了。”
廖泽烨默默地把水喝掉。
“爸那边?”
“你爸没事。”许惠叹气,“你啊,任性!”
“我以为爸会骂我们。”
许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儿子。
她把托盘放在一旁的床头柜,把玻璃杯接了过来。
“骂什么啊,心疼你们还来不及!”
许惠低头拍着肩膀示意女儿:“媛媛,咱们洗洗澡回房间睡好不好啊?”
一边说,一边她把两颗石榴糖交给儿子。
廖芜媛慢慢睁开眼睛:“嗯?哥哥醒了吗?哥哥醒了我再回房间。”
余光之中,廖芜媛看到哥哥的手在动。
“怎么样,还疼吗?哪里还难受吗?”
廖芜媛看着哥哥,一脸伤心与担忧就这么挂在脸上。
“不疼了。”廖泽烨赔了一个笑容,“好着呢。”
他把一颗石榴糖分给妹妹。
“你怎么总能变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糖果。”
廖芜媛撕开石榴糖,吃了一颗入嘴巴里含着。
“因为哥厉害啊。”
廖泽烨也拆开一颗吃了起来。
酸酸甜甜,很好吃,但也很容易上瘾。
许惠看着女儿,眉头挤成一团:“少吃点,等会儿记得刷牙。”
廖芜媛从小到大,许惠只允许她一个月吃一颗。
许惠很注重孩子们的牙齿。
也得亏这一点,所以从小到大廖芜媛都是身边人的牙齿范本。
廖芜媛看了一眼母亲:“妈,我想今天晚上看着哥哥。”
许惠轻声说道:“没事,我来看着他。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所以你明天下午来就好了。”
廖芜媛撑着腰站起来,跟哥哥和妈妈说晚安就离开了。
廖泽烨发现她还穿着刚才的衣服,像是若有若无猜到了一些。
廖泽烨问许惠:“妈……我到底……怎么回来的?”
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确定这份答案是不是对的。
许惠用淡淡地语气回复他:“她背你回来的。”
“背我回来的?”
廖泽烨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像是不相信。
“对啊,她回来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
许惠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原来儿子的体重怎么说也有130斤,可如今却像是瘦了三十五斤一样。
廖泽烨的体质跟别人不同,他只要稍稍瘦个五斤,大家都能发现。
廖泽烨想着刚刚许惠的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那瘦瘦不足100斤的身板,到底是怎么一边背着帆布包一边背着自己回去的。
廖芜媛很快洗好澡,接着回自己房间在床上躺着。
她掏出手机给余晟津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回家了。
微信很快回复了,就像是一直在等她一样。
【你怎么那么久才到家?】
廖芜媛并没有留意手机时间,结果一看却发现现在已经是临近午夜了。
【我去书店了,接着手机没电,就忘记充了。】
【你真的吓死我了。】
【干嘛?】
【刚刚我在桌上小憩,梦到你被欺负了。】
【你想太多啦。】
看到这一幕,廖芜媛心情很焦灼。
【不过梦都是相反的,我想应该不是真的。】
说到这,她赶忙把自己书桌上的折叠镜子拿了过来。
这是一款LED折叠镜子,她可以打开灯看清自己的脸。
还好伤口不深,但已经上了药,只是嘴角擦破皮。
现在已经慢慢淡下去了,她想如果上点适当的素颜粉的话应该没问题。
但想了想,明天也不一定见到余晟津,于是就放下了镜子。
可是明天要上班,她还是决定找出素颜粉。
抽屉里的素颜粉还有一盒,她想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
她继续回复着余晟津:【没事,梦都反的,我在呢。】
【傻丫头!万一不在了呢?】
【气死我了,你赶紧给我敲木头!】
余晟津在办公室朝着一处木椅子上叩了三秒。
【好好好,太晚了,你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吧。】
【太晚了,你赶紧睡吧。】
【嗯,晚安了。】
见余晟津没有再回,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走出房间去冰箱里准备去拿牛奶喝,却发现父母和哥哥的房间都还亮着灯。
父亲这个时候肯定在看欧洲各国的一些相关股市,而哥哥房间这边还有对话声传来。
“阿泽,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弄的?你这个糊弄你爸可以,但是我……你要跟我说实话!”
“妈,我……不就是遇到小混混了嘛。”
“你没事招惹那些小混混干嘛?给他们钱就是了。”
“他们欺负媛媛来着。”
“那你不会报警啊?”
“报个鬼,他们说要冤枉咱,那边太暗了,没有证据。”
“你这伤口难道不是证据啊?”
“妈……我求您出去吧。”
见声音越来越大,廖芜媛连忙进去打圆场。
“妈,我的错。”
廖泽烨怔住,只见她握着门把,一边在说:“我拉着哥哥走近道回家,忘记之前保安他们的嘱咐了。”
许惠叹气,她其实知道廖芜媛不是做这种事的。
“瞒吧瞒吧,反正妈不管了,下次打死拉倒!”
廖芜媛走上前安慰许惠:“妈,我送您回房间呗,刚好我也有事跟爸爸说。”
许惠看着女儿,又说:“好好好,我跟你回去。”
廖泽烨作揖感谢妹妹,廖芜媛一边去搂着母亲一边说道:“妈,别操心了,我们都那么大了。”
许惠嘴巴还在唠叨:“你看你哥,鼻青脸肿的……你也是,嘴角有伤。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廖芜媛用眼神示意哥哥赶紧睡觉。
见妻子回来了,廖承志放下耳朵里的耳机去接。
许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不穿拖鞋?那么凉?”
廖承志不好意思地说:“惠姐,这不是太着急了嘛。”
许惠说道:“你下次可以慢一点的。”
廖承志颔首,接着说:“儿子怎么样了?”
许惠抬起头看着丈夫:“你除了把他从女儿手里接回来还做了什么?这俩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的,你只管生养,不管大了是不是?两个孩子受伤了不得管管啊?敢情都是我的责任是不是?你只管生,不管养,真的不负责任!”
廖承志这才看到女儿嘴角的伤。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你哥……”
廖芜媛笑了笑:“没事儿的,就是碰到了。”
廖承志扶着妻子回床,接着又把女儿扶到灰色床尾凳上。
廖承志难得在女儿面前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廖芜媛看着眼前的父亲,她才发现原来父亲是有温度的。
虽然只有三四秒,但这样的父爱让她觉得很真实。
比以前那个只会用物质让自己开心的父亲简直要好太多了。
这一眼,她像是被定格住了。
“惠姐,这个就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许惠双手叉着,脸色凝重,全程都是板着个脸。
“爸,我有事儿找您帮忙。”
看着女儿难得有事相求,廖承志立马答应了。
“爸,明天送我去上班。”
“都这个样子还上班?”
“上啊,还有几个项目,得赶在过年前完成。”
见女儿态度认真,廖承志也不好说些什么。
望着这张脸,廖承志的心绷得更紧。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姿态了。
她貌似从不会低头,也从不会轻易怯懦。
有勇气,有坚持,更有一份责任。
“那好,反正你哥那个样子也送不了你去上班。”
廖芜媛跟爸妈道晚安,她突然转过头说:“对了,明天我直接回公寓住,这几天要加班,我过年再回来。”
许惠问她:“那我要给你做点菜么?”
廖芜媛摆摆手:“不需要了妈,Emily给我打点的。”
找了个借口,要用各种谎去圆。
见许惠也相信,廖芜媛淡淡地松了一口气。
所幸父母也认识Emily,其实马虎眼也是可以打的。
Emily也会去帮她,许惠自然是放心。
说完,廖芜媛就走了,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廖芜媛前脚刚走,许惠就把自己那边的床头柜的灯关掉,侧身而躺。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居然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丈夫。
又或者,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家的所有男人。
这群男人都在瞒着她,瞒着她们这一群毫无防备的女人。
“惠姐……”
廖承志也关上灯,面朝着天花板发呆。
“别叫我。按道理,我是你嫂子!”
许惠的声音压得很小,只有廖承志能听到。
“那你也嫁给我?”
廖承志在黑夜里点了一根烟,吹出三口白气。
“我虽然学历没你高,但我知道对得起天地良心!你既然守了约,那么所谓的前车之鉴,你我不是不清楚,对不对?”
外面月光很亮,许惠也不曾转身看他。
这几十年年的婚姻生活,显然让许惠越来越失望。
“我很感谢你给我培养了这么好的女儿。”
“感谢?对我来说,我不需要这份感谢!我们走过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难道教训还不够吗?媛媛的未来你想过了吗?她还没有依靠,将来万一你的事情一旦曝光,她还怎么活着,你想过吗?”
许惠的一字一句,都在击打入了廖承志的心。
对于这个女儿,廖承志一开始是不想要的。
既然有了,那就只能认命。
女儿很乖,很听话,只在他怀里不闹。
然而他很忙,基本不着家。
兄妹俩平日里的教育也是许惠负责的。
她叫的第一声是叫爸爸,她经常用小手握着他戴戒指的长手指,抬起头对他喊着爸爸、爸爸、爱爸爸。
都说血浓于水,廖承志慢慢地被这个女儿打动。
他爱女儿,但也跟大部分父亲一样,他不会主动表达。
“我……”廖承志接着又吹出几口烟,“我知道了。”
许惠沉沉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但你要为女儿考虑啊。你毁了我的儿子还不够吗?我的儿子我已经制止不了他了,你这辈子啥福气我看都给了你丫头,所以我求你好好放下吧。这场仗杀不完的,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道理硬要说成对的。”
透着纱窗窗帘看着外面的冰冷月光,廖承志的思绪又开始浮现。
那一天冷不冷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一天女儿来了自己的身边。
她那么小,那么软,那么粉嫩嫩。
她穿着手工制作的连体衣,头发乌黑黑,眼睛亮亮,双手还有一副上好的银色小孩手镯。
廖承志抱着女儿,只要轻轻地晃动着她,她很快就会睡着。
她的小手一边还攥着自己的衣服,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惠姐,做完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不做了。”
许惠没有回应。
“惠姐,我知道你没睡。”
许惠没有动身子,而是睁了眼睛。
“我确实没睡。”许惠的语气很平和,接着轻声开口:“你若是还记得我这个姐,我就希望你多为孩子考虑,我不想她未来葬送在你的手里。我看着她长了那么大,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眼神看着你。”
廖承志面色沉静,全程没有丝毫情绪:“哪……哪样?”
许惠转过身,开始一脸认真地说:“刚刚媛媛说受伤的时候,你那个眼神骗不了人的。你是她的爸爸,你应该知道当一只小狮子靠近父母的那种感觉吧?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那都是会在脸上摆着的。虽然你平时很忙,也疏忽对女儿的照顾,但你有发现吗?当媛媛看到你关心的她的时候,她那种眼神像是不认得你一样。这些年她一直乖乖听话,一直等着你回来,她多么期待你,你知道吗?你整天忙,整天不着家,那会儿天天哭的都能背过气去。孩子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我最了解她了!”
一口气说完,许惠像是把这几十年的怨气发泄出来,全程下来说话不带丝毫温度。她每次跟廖承志说气话的时候,声音都尽量压的很低,她不想孩子们被他们这层关系所影响。廖承志很尊重她,也尽心尽力对她好,这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
“我跟你说,女儿也二十六岁了,你不能把她当成一个稚嫩的小孩子了。这辈子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也不求她一定要嫁人,我只希望她能好好过日子!一个人只要好好会过日子,那么一生都会一切顺遂的。我不求她一定要结婚,我只求她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小时候,你看她等你,长大了等哥哥,现在成年了,我又不知道她该等谁了。这孩子我很了解,她不到非常时期是不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的。这孩子什么事也不说,只会报好事,你有这个女儿,是给你福气的,你懂不懂?我看她啊,就是给你消灾解难的!”
“惠姐,我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媛媛。”
许惠冷哼一声:“你最对不起谁你心里清楚。至于媛媛,你要是真的多关心她,多爱她,她也不会对你那么客气。阿泽也是个好孩子,你凭什么把压力全压给阿泽?他当时年纪小小就学成那样子,你好意思么?”
这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如此吵架,也是第一次如此争论。
廖承志心本就不在吵架上面,他一门心思只想搞定好自己的药厂。
结果今天许惠一说,他整个思绪都被瞬间打乱。
“我先睡了,你明天还要送媛媛呢。”
黑夜里,房间更安静了。
只听到了一声响,那是妻子放助听器的声音。
望着一旁的妻子,廖承志似乎只剩下了旧忆。
屋外还有风声拍打着窗户。
声音很大,廖承志有些心烦。
廖承志从床上下来,默默地把棕色窗帘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