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宿来府中已经几月有余，沈律时不时就会吩咐管家去成衣铺子，请裁缝来为沈霜宿定制衣裳，以防哪天宴会不备。
这几月被他好生养着，连身量都抽长了许多。
沈霜宿的面容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且一贯得温和有礼，走出去，也能引得不少小女郎瞩目。
他自己恶名在外，传闻里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整个荣安侯府都跟他如出一撤的做派，却出了一个沈霜宿这样温润柔和的公子，不知为何，沈律想到这，就觉得很是好笑。
沈霜宿此刻正待在沈律的书房里看书，见沈律正注视自己，便温声问：“兄长在看什么？”
沈律说：“我在想，你为什么总喜欢穿淡色青衣？跟我侯府的气质也太不相配。”
沈霜宿还在庄子里时，一是向不爱穿颜色浅淡的，那时需要做些活养自己，而浅色衣裳太容易弄脏了，也不禁洗。
他闻言阖下了眼眸，唇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青衣好看。”
沈律约摸忘了，自己初入侯府那段时间，穿着青色衣裳曾得到过他一句夸赞，说眼前公子人如玉，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沈律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
沈律嚯了一声，揶揄道：“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然也开始注重外表了？”
沈霜宿的脸颊浮上绯红：“兄长说笑。”
沈律自顾自道：“有了心爱的姑娘，可得好好把握，万一她被其他家的公子捷足先登定了姻亲，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
他补上一句：“你要是实在拿不下，告诉我，我替你把人抢来。”
沈霜宿只是腼腆地冲他一笑，低头翻着膝上的书卷不答话，耳尖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沈律还想打趣，却不想被来报的小厮叫了出去，于是带着杨管家又匆匆离府，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沈霜宿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里，手指无意识翻动着页面，脑子里全是方才沈律那句半开玩笑的“把人抢来”。
他自知此刻看不进去一个字，于是干脆合上书卷，轻轻叹了口气。
——
金凤楼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
沈律自己是不好酒色的，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到底是有点不自在，只能面无表情。
他被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团团围住，她们笑嘻嘻地朝他抛媚眼：“哟，这不是小荣安侯吗，今儿什么风给您吹来了？”
沈律被扑面而来甜腻腻的胭脂味呛着了，顿感窒息：“本侯想来就来，还要等什么风？”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阵，老鸨摇着腰肢走出来不轻不重地呵斥了几句，便扭头朝他意味深长地笑道：“稀客呀，那就上座吧。”
沈律点头，跟着她一路上楼。
老鸨福了福身：“小侯爷只需等待吃片刻，奴家等会就让姑娘们进来伺候。”
沈律唇角抽了抽，眼神朝身后的小厮示意，后者领会，立刻上前塞给老鸨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老鸨立即眉开眼笑：“多谢小侯爷，奴家这就把这一层的闲杂人等全部赶到别处。”
沈律点了点头，推门而入，随意挑了座坐下。
面前摆了一桌子上好的酒菜，还冒着热气。
他嗤了一声，没有动筷。
李淮江进来看见的，便是沈律撑着脑袋注视窗外的画面。
皇后生辰将近，近期京城上空总会燃放许久的烟火，这样身在高处近距离看，总是出乎意料的惊艳绚烂。
沈律似乎在看这些烟花，又似乎不在，他的眼神是有些空茫的，更像是在透过这盛大的烟火回忆着什么。
李淮江的笑声优雅而散漫：“喜欢看烟花？”
沈律回神，微狭的眼眸斜过去，天幕中烟花燃烧的余烬在他眼底闪烁：“美丽的东西谁不爱？”
李淮江摇着扇子不答，瞥了一眼桌上半凉不凉的菜品，故作困惑：“我特意为小荣安侯备的好酒好菜，怎么不吃？”
沈律端正了姿势，语气淡淡：“谁家吃饭吃到青楼？你不要名声我还要，什么事，说吧。”
李淮江反而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要名声？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最声名狼藉的就是你小荣安侯！”
沈律冷淡道：“李淮江，要不是你是皇子，我定让人来撕了你这张嘴。”
除去工于心计的李行之，剩下十位皇子里可堪大用的只有三两位。
根据系统提供的每个人的背景，沈律在这里面选中了深藏不露的四皇子李淮江。
因为在这些人里，只有李淮江是和李行之是处于绝对对立面的，临阵倒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通过系统与李行之一拍即合，现在虽没到彼此深信不疑的地步，但好歹算利益捆绑的盟友。
四皇子要的是最后那个位置，而他要的是李行之死。
李淮江凑上去，俯下身笑吟吟地与他平视：“你亲手来不更好？”
沈律定定看他，半晌朝面前那张俊脸猝不及防出手。
李淮江用扇子一挡：“哎哎哎，来真的啊！”
沈律被扇柄打了个正着，他面不改色收回手：“特意选这么个地方，到底做什么？”
李淮江在他身侧坐下：“金凤楼的花魁候选瑶华，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是个顶好的美人胚子。”
沈律诧异地多看了他两眼：“你叫我来这，总该不是行淫乱之事的吧？”
李淮江拍了拍巴掌，外头不多时便缓步进来一位面纱美人。
沈律蹙眉，却在美人揭下面纱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在心底仍不确定地问系统：“这张脸……难道和尚书府有关系？”
系统翻阅着数据：“剧情支线里好像提到过，苏步莲成为一国之母之后，曾在生日宴上特意召金凤楼的花魁进宫，后面因为那花魁惹怒了苏步莲，被强行勒令烧红的铁皮上跳舞，最后浑身皮肉烧伤而死。”
沈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说，瞧着这女子的样貌，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瑶华穿着一袭雪白的丝绸长裙，细柳如腰，一颦一笑都极尽风情，她抱着琵琶朝着屋内两人盈盈一拜：“奴家拜见贵人。”
她的美丽不止在这身细腻的皮肉上，更为出众是从容不迫的温雅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知礼的官家小姐。
端庄与风情并存，实乃绝色。
沈律脑子一转就知道李淮江打的什么主意：“你要我把她带回去？”
李淮江唇畔笑意加深：“你我果然心意相通。”
沈律面露嫌恶地啧了一声：“这些腻腻歪歪的话不要张口就来。”
荣安侯府与尚书府结亲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若是带一位与苏步莲容貌极其相像的女子回去，极尽宠爱，再把消息传给尚书府，第一个坐不住的定然是苏步莲。
凭着原剧情里她将瑶华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处死，瑶华沦落风尘说不定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那必定是恨毒了。
苏步莲方寸一乱，害怕瑶华报复，可偏偏她算计瑶华这件事绝不能告诉家中人，她自己生母去世的早，现在尚书府掌家的主母与她关系恶劣，巴不得她能名声尽毁，而在苏成元眼中她可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姐姐，怎么能吐露如此恶毒的秘密？
算算眼下能依靠的，便只有关系暧昧的李行之。
李行之再怎么也是天潢贵胄，她转念一想就能明白，要是李行之在她的协助下成功夺嫡，什么荣安侯府，什么瑶华，到时候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照现在这个剧情线，她与李行之也只是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并没有表明心意。
最好的接触机会就是在几天后的生辰宴会上，一个急于和尚书府扯上关系，一个害怕自己的真面目被揭露，这可是真正的互相奔赴啊。
沈律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纹路精美的白玉酒杯上，沉默只持续了片刻，他便颔首：“我知道了。”
瑶华红唇微勾，莲步轻移歪坐在了他的怀里，腰肢仿若无骨不堪一握，眼波流转更为动人，带着几分诱哄：“侯爷若是能帮奴家报仇，奴家什么都愿意做。”
沈律下意识扶住她，垂下眼眸：“你就好生待在我院子里哪也别去，防着苏步莲的人下毒手。”
瑶华涂了艳红丹蔻的指甲轻飘飘划过他的衣襟，呵气如兰：“侯爷不承想还是个心善人，只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真不——”
她话还未说完，沈律便面无表情道：“我有龙阳之好，还是不耽误姑娘了。”
瑶华动作一滞，半晌娇笑着退出他的怀抱，杏眸中水光潋滟：“我本就是腌臜之地的女子，又谈何耽误不耽误呢？”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在这个屋子里响彻，动听悦耳。
李淮江倒是因此多看了沈律几眼。
沈律在与他合作之前，一心只痴醉于他那个好弟弟。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沈律找上他，是否是要为李行之当这个细作，好为心上人铺路？
直到他亲眼看见沈律一丝感情都没有得地将李行之的生母，从偌大的上京搜寻提到他面前。
李行之的生母，只是当年他母妃殿中一个小宫女，被他的好父皇醉酒宠幸一夜后有了李行之那个贱种，便哭求自家母妃替她求个名分。
母妃心地纯良，便去给求了个美人的位份，可那新晋的美人忘了，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宫女出身而已，帝王向来薄情寡恩，而宫中美人如云，没过几日便轻易地忘记了她的存在。
宫女表面感激，内心却嫉妒如狂。
后来母妃再次有孕，那段日子是李淮江人生之中，仅有不多的幸福时光。
他经常依偎在母妃的怀中，猜测着即将出世的会是弟弟或者妹妹，母妃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手中绣着精致小巧的虎头鞋，就连一旁侍候的老嬷嬷，也会露出慈爱的笑容。
他们一起共同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可这一切都被李行之的生母毁了。
那个疯女人居然赶在母妃临产那日，寒冬腊月抱着尚且年幼的李行之跪在殿外哭得惊天动地，面对父皇和皇后，毫无廉耻地解开自己和李行之的衣袖，露出两人满身伤痕。
她的额头磕在雪地里，鲜红的血像是绽开的寒梅，叫人毛骨悚然。
高位宫妃虐待下位妃嫔是件很恶劣的事情，纵使父皇当时将信将疑，但那个贱人还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撕心裂肺的哭诉声惊着母妃的胎，以至于母妃在情绪混乱下根本再无心分娩，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李淮江在那一天失去了最爱他的人，而他的父皇，最后还是听信了被买通的下人们统一的口径，信了这个荒谬又拙劣的谎言。
他只在乎他皇家的颜面，为了急于掩盖这等丑事，便草率地李行之的生母和他母妃宫中的贴身宫人全部赐死，而自己和李行之一同被厌弃。
直到沈律把那个女人搜出来扔到他面前时，他才发现摆在面前的现实有多么可笑。
他那个虚伪的父皇，竟然对这个只会装柔弱的女人动了一丝真心，最后饶恕了她一条贱命，给她傍身的银钱，把人送出宫去自生自灭。
为什么不离开上京远走他乡呢？是还在心存妄想，妄想她的儿子可以登上皇位，自己好一步登天吗？
那女人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疯狂磕头直至额头血肉模糊。
就像多年前，她抱着还是婴孩的李行之跪在雪地里，也是用这么卑微的低贱姿态，毫无悔意地污蔑他的母妃一样。
令他感到无比恶心。
李淮江冷眼看着，最后让人把她拖下去，关在地窖里命人日日折磨。
而沈律表决心的这个举动，无疑是最大化地取悦了他，他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沈律和他一样，对李行之也有同样的仇恨。
沈律若是真心爱着李行之，就绝不会断送他生母的性命。
可他不仅这样做了，还将李行之的母亲，送到了他李淮江的手里。
李淮江注视着沈律的眼神，深沉了几分。
他先前以为，沈律好男色只是装出来的，为了骗取李行之信任和轻视的一个说辞而已。
可刚刚沈律却亲口承认，自己竟然真的喜欢男人？
李淮江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
若是像李行之那样妄图勾住他的心，从而获得他坚定不移的支持，好像不外乎是一种为自己巩固筹码非常有用的手段。
况且沈律的皮相，放在京城那些个世家子弟里，也是很出挑的。
那一双明亮而寒冷的凤目，开合之间便流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压迫感，一言一行都是难掩的明艳张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在世家与皇室里，圈养美少年并不是什么过于见不得光的事，纵使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也能因为对方高贵的身份而被轻易容忍，变成无伤大雅的笑谈。
李淮江的指尖不动声色点着桌面，那些旖旎的思绪在脑中停留了片刻，便被抛诸脑后。
他差点忘了，感情，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也就只有李行之那个蠢货会那么自信了。
眼前人的目光终于落在眼前这桌子好菜上，他挑了挑眉，指着其中一个白盘里淡绯色的花瓣状糕点，扭头问瑶华：“这就是你们这独一无二的芙蓉白玉糕？”
瑶华点头：“正是。”
李淮江好奇：“方才不见你动口，怎么现在就饿了？”
沈律摆了摆手：“自然是带回去，给我那弟弟。”
早就听说京城最有名的糕点就出自这金凤楼，说是楼内特制，绝无仅有。
不如打包带回去让沈霜宿尝个鲜。
李淮江看着他亲自将那芙蓉白玉糕包起来揣进怀里，嘴角抽了抽：“你待你那个庶弟倒是极好。”
沈律领着瑶华出门，头都不回：“沈府以后可就全指着他了，能不好吗。”
李淮江一怔，他心生疑惑，只是还来不及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沈律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后了。
屋内重新归于宁静，李淮江又自个拿起筷子坐下来，将凉掉的菜品挨个尝了一遍。
“多好的菜。”
他笑着放下筷子，支着下巴喃喃自语：“可再好，无人品尝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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