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侯府的老侯爷没熬过今年早春，歿了。
侯府并未大肆铺张老侯爷的后事，只在府内设了简易的灵堂，供老侯爷昔日的同僚与好友上门悼念。
说来也唏嘘，老荣安侯生在京城叱咤了大半辈子，穷奢极尽，一度嚣张到宫里那位圣上都不敢多说些什么，死后竟被如此潦草得地安置。
侯府只生养了两位少爷，一位是荣安侯府的嫡长子，跋扈程度跟他爹比起来有过而无不及。
而另一位，是老侯爷生前和不知名的侍女一夜荒唐生下的孽种，生下来便放在偏远的庄子里，如今提前回来了。
沈律跪在祠堂上香时，他那位多年不见的弟弟正好从外堂而入，两人视线交汇在一块，那人下意识闪避，而后马上又意识到这有些不合规矩，于是只好深深低下头，朝那位的方向作了一揖，唤道：“兄长。”
大概是因着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他又行礼行得太急，险些没站稳，正摇摇欲坠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端住了他的手臂。
沈霜宿将姿态做得更低了些，神情温顺：“是我失礼了。”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底金绣的长靴，是那人走到了他面前，音色低沉：“无妨。”
沈霜宿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看向了那人，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沈律的神情平静，丝毫变化也没有，收了手。
沈霜宿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意：“多谢兄长。”
沈律嗯了一声，没再看他：“上过香便去歇息吧。”
与此同时，系统在他脑海里传输剧情。
这个小说世界是古代背景，原主沈律正好与他同名，是荣安侯府的小侯爷，自小娇纵得很，有个手握大权的爹和在皇宫里当皇后的姑母，身份何等尊贵。
但就是这样一个尊贵的小侯爷，竟然喜欢上了并不受宠的九皇子李行之。
为了这个李行之，他做了很多蠢事。
多次冲撞疼爱自己的姑母，疯狂针对李行之真正的心上人，为了能博李行之一笑，不惜花重金搜寻各色的珍贵玩意，就因为别家公子嘲讽了一句李行之，他就与人家大打出手，闹得两家极其难看。
因为这区区一个男人，沈律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怀揣着满腔深情一个劲往上凑，倒是不知李行之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忍着恶心装着也心悦他的模样，哄着沈律说服皇后扶持自己上位，最终在皇位的角逐里厮杀出来，成功登基。
而李行之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意找了个错处将沈律五马分尸，将荣安侯府满门抄斩。
心上人问起李行之可有不舍，李行之却轻飘飘一句“沈律那种恶心的败类玩意，也配”一笑而过。
接着便是他力排众议，封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为后，幸福美满地度过了一生。
沈律很快读完剧情，在内心问：“所以我们要做的是？”
系统气昂昂道：“原主以灵魂为代价，希望你能让李行之付出惨重的代价，同时保护沈府的忠仆安稳度过一生。”
沈律默然。
看来，这些人的灵魂，最后就会成为所谓他需要收集的气运了？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往外走，沈老侯爷死得太突然，他刚穿过来人就没了，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原剧情只说是死于旧疾，并未详细着墨。
如今来看，似乎另有蹊跷。
走着走着，庭院中不知道窜出来一位白衣公子，伸手便拦住了他：“阿律，我来看看你。”
李行之和沈律的关系是一贯“好”，所以他来侯府时
，便马上有人将他带到了沈律面前
沈律顿步，他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李行之。
他良久的沉默，李行之等得不耐，便自己先开口道：“如今老荣安侯故去，可有给了你……？”
他刻意将后面两个字隐去了，看向沈律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期待。
沈律却没接话，而是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要说这李行之，长得确实是不错，眉目俊秀风流，一颦一笑都是风情，虽然他不喜男人，但也勉强能理解为何原主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李行之被他看得不自在：“阿律……怎么了？”
沈律嗤笑一声：“没怎么，只是瞧着你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这话本是夸赞女人的，可落到李行之一个男人身上便显得格外不伦不类，果然李行之的脸色瞬间难看，却因为要讨好沈律不得不又扬起笑脸：“阿律真是越发会说笑了，那兵符……究竟有没有到你手里？”
沈律微笑：“李行之，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究竟是来看我，还是来要这兵符的？”
李行之脸色一变，他吞吞吐吐道：“怎么会呢，我只是关心你……”
沈律的神色温和下来，他忍着恶心上前握住了李行之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行之就在乎我的……现在父亲才去，家中乱成一团，待我将那些事情都安顿了，我们再慢慢图之。”
现在的李行之，左右不过还是那个不起眼的皇子，皇帝子嗣众多，未必记得这么一个。
没有价值的皇子，还是宫女所出，太好下手了。
“……兄长，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呼声，沈律和李行之同时扭过头去。
只见沈霜宿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脸上表情精彩纷呈：“青天白日……兄长你……”
他在来京城的路上便听了不少他这位兄长的传言，不仅跋扈非常，还有龙阳之癖，痴心九皇子一人。
看来……谣言是真的。
沈律甩开了李行之。
他对沈霜宿冷嗤道：“我竟不知，你还有偷窥的癖好？”
被推到一边的李行之满脸愕然，他从未被沈律这样粗暴地对待过，当下便委屈地开口道：“阿律，他是谁？”
沈律抽了抽嘴角：“他是我的幼弟，自幼养在庄子上，如今才接回来。”
李行之眼中闪过诧异：“老侯爷竟还有一子？阿律，你可小心些，别被——”
“兄长。”
沈霜宿被沈律训斥，脸色惨白一片，但他还是先一步打断了李行之，冷静地上前，插在两人中间。
他鼓起勇气直视着沈律道：“父亲才故去，不可在他老人家面前做伤风败俗的事情。”
沈律面无表情：“你的意思，倒是我行事不端？”
沈霜宿脸一白，小声辩解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律冷瞥他一眼，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沈霜宿和李行之两人大眼瞪小眼。
“殿下无事的话，小人便先行一步。”
沈霜宿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不亢不卑的模样，他温声告退，只留下李行之独自阴郁。
他敏锐地察觉到沈律对他的态度隐隐发生了改变，可说不出来是哪里古怪：“罢了，蠢货终究是蠢货，大不了再给他点刺激，激一激，说不定就把兵符乖乖交出来了呢？”
沈律按照原主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原主身为荣安侯的嫡长子，丧事本应该由着亲手操持，但他一心只扑在李行之身上，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甩手扔给府中的管家。
老侯爷早年征战沙场，中年回了京城之后也纵容原主的种种行径，也未刻意教养过。
说白了无外乎就是不在乎，与原主并不亲，但到底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事儿办得如此，只怕传出去，还不知道外头要落他多少口风。
沈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低头捏了捏眉心，朝外唤道：“墨画。”
外头很快进来一个小丫头，朝他盈盈一拜：“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沈律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喊得居然还是“少爷”。
是了。
老侯爷才死，他身为嫡长子的爵位还没落下来，只怕是近期还要筹备着进宫一趟。
沈律沉吟片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刘尹近来可好？”
刘尹，是侯府管家的名字。
墨画一愣，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斟酌道：“自然是好的。”
沈律将茶盏轻轻搁置在桌上，似笑非笑：“你去替我把他请来。”
墨画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不到片刻，她便领着人进屋了。
进来的人身材五短，面相倒是瞧着憨厚，沈律瞥着他身上绣着金线的绸缎袍子，不咸不淡问：“刘管家近来可好？”
刘尹也是个精明的，他瞧着沈律脸色不对，立马赔笑着上前：“托大少爷的福，老奴自然好……咱们侯府名下的成衣铺子近来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子，您要不亲自去挑几匹送给九皇子殿下？”
沈律捏着茶盏，慢慢转动着：“嚯，你倒是对九皇子殷勤得很？”
刘尹暗自揣摩着他的意思，把姿态做得更卑微些：“少爷看重的人，便是我们侯府看重的。”
面前这位大少爷，平日里什么好的都是先紧着九皇子，搜罗的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便都捧上去，只求美人一笑。
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律一颗心扑在九皇子殿下身上，刘尹作为侯府多年的管家，更是习惯了他那副痴心模样，以至于，他一时没听出沈律在阴阳怪气，还以为能搬出九皇子，就能向从前那样转移他的注意力，祸水东引。
沈律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许久，忽然猛得掷在了地上。
茶盏应声碎裂，茶水迸溅，刘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发了难，俯身跪下：“大少爷息怒！老奴知错！”
沈律仍坐那梨花木椅子上，他换了个姿势，鞋尖踩在俯下身的刘尹肩上，往下施力：“我可没说刘管家错了，不如刘管家亲自说？”
刘尹一面承受着来自上方的压力，一面汗流浃背快速道：“老奴错在不该随意揣摩大少爷心思，……您尽管罚，只要您能高兴，老奴什么都愿意做。”
沈律唇角微弯，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我记着现下最好的料子名为白月缎，那触感丝滑细腻，令人赞不绝口，光一匹就值千金……”
他低下身子，一把拽过刘尹的衣襟，扯到面前来细细摩挲着：“管家的月钱可远远不够你买一匹白月缎啊，刘尹？”
他不给刘尹喘息的机会，松手将人狠狠甩在一边，怒斥道：“我把父亲的后事交与你置办，是信任你的能力，结果你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那寻常人家的白事都不至与此落魄，更何况还是我父亲！那么多银钱，怕是都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刘尹顿时痛哭流涕：“老奴不敢啊……那些钱，老奴都用来给九殿下准备——”
沈律极怒反笑：“你死到临头竟还想着孝敬他，在这侯府，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来人，给我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扭送官府！”
他声音极大，屋外候着的那些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不到半柱香便都传开了。
“刘管家贪了不少银钱，大少爷今日来算账，听说在前院发了好大一通火。”
屋外小厮和女婢的窃窃私语传进来，屋内沈霜宿练字的笔一顿，朝外喊了一声：“红芍。”
屋外的声音顿时停了，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婢，手里还拿着东西，咋咋呼呼：“二少爷，您别怪我说话直，如今您到了侯府可要小心，大少爷脾气瞧着是越来越坏了，连刘管家都被发落了呢。”
沈霜宿蹙眉：“我怎么听说是刘尹贪污了府上的银子，作茧自缚，这跟兄长脾气差又有何关系？”
红芍摇了摇头：“这些大少爷从前可从来不管，刘尹就算正大光明的拿，随便一句是要筹备着给九皇子殿下送些珍贵玩意，便搪塞过去了。”
沈霜宿迟疑了片刻，问：“兄长，真就如此看重那九皇子？”
红芍叹了口气：“男子与男子相恋，听着真是惊世骇俗，您一时不能接受也正常……大少爷，恨不得能天天与九皇子殿下在一处呢。”
沈霜宿不说话了，他默默提笔将方才没写上的诗词续上，红芍偏过身子看了一会，这时才想起来将手里捧着的盒子，于是递过去：“光顾着和您说话，这是大少爷让送来的，听闻您自小身子差，他吩咐了可得好好养一养。”
沈霜宿有些意外，他接过来：“这是……人参？”
红芍笑吟吟道：“不止这个，府上顶好的这些药材，都送过来了。”
沈霜宿微微一怔，垂眸道：“兄长有心了。”
他原以为，他的存在会惹得沈律厌恶，已经做好了长期受冷眼的准备。
沈霜宿在庄子上长大，名义上的父亲从来未从挂念过，底下伺候的下人便从未尽心过，他习惯了低声下气看人眼色的日子，连念书和吃食的钱都要自己想办法挣，沈律跋扈恶劣人尽皆知，他原以为，来侯府之后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沈霜宿眼眶一红，提笔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红芍极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
沈霜宿呆呆盯着面前的纸张，忽然想起什么，心里又有些不愉了。
今日见过的那位九皇子，他一眼便看出那人只想利用兄长，对兄长无半点真心。
他根本不配得到兄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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