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日出之前

（接上章）

2021年，

如约而至的成玉跟随王良在某酒楼的私人包间，环视一圈，在座的全是市里各委办局的熟面孔，她在王良的示意下紧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包间。

全京海都知晓一件事，赵市长在时王良是秘书，出了办公室他就是市长，在座的一众guan员中的个别人自王良踏进包厢就起身迎接并不停赔笑，其他人不论心中怎样想的，但面上都对王良带着几分尊敬。席间明显空出的位置是特别为这位市长秘书的到来空出的，并非主位，却也足够重要。

王良一到，包厢里那恰好十个座位就挤得满满当当。安排饭局的家伙显然没想到王良还会带个伙伴来，发现这情况后，他赶紧招呼饭店经理紧急加个座位和一套碗筷。好不容易才落座的成玉，被安顿在了主位王良右手边的位置上。成玉心里虽然对王良的意图捉摸不透，但他依然保持着淡定从容的态度，尽管自己在这场合中身份最低，却既没有刻意去逢迎，也没有显得无所适从。

在饭桌上，王良并没特意提起成玉的身份，而是面色平静地与其他人在聊着天。突然，他竟在大家的注视下，给成玉面前的瓷碗里夹了一片青椒。这微妙的动作被周围的人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什么，但成玉却悄悄紧张起来，她紧捏着筷子，目光定格在碗底那块沾着油迹的青椒上，停留了两秒。正当她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夹起青椒要往嘴里送时，却被另外一双筷子轻轻按住了。原来，是王良用自己的筷子夹走了原本他亲自为她夹的那块青椒，随后若无其事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顺着那个方向，成玉微微侧头看过去，她那闪烁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正在细细咀嚼食物的嘴巴，直到食物被吞咽至喉咙深处的动作完成。她的视线恰好与对方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在这一刹那的眼神交汇中，成玉的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她顺手拿起不知何时倒好的酒盅，一饮而尽。然而，高度白酒带来的强烈灼热感瞬间从咽喉一路烧到心底，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低头看向手中的空酒盅，她才意识到刚刚喝下的是一杯烈性十足的高度白酒。那浓郁的酒香此刻正猛烈地冲击着她的鼻腔，进而深深渗透进她的心底。

王良那是我的酒杯

不知何时上一秒还在正经与人攀谈的王良此刻悄然靠近，成玉头一转就险些将唇贴在他脸上，忽然接近的距离让成玉身体下意识后仰，带动身下的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引得包间本来聊得正火热的众人齐齐看过来，空气霎时静得让人心慌，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场面的成玉不知是因为那杯入口的白酒还是什么原因，脸颊竟染上淡淡的粉意。

正尴尬时身旁算是半个始作俑者的王良出声化解，包间很快再次恢复热闹的场面，

王良没事吧

成玉你说呢

咬紧后槽牙的成玉齿间挤出这三个字，罕见地流露出自己真实想法的她没有留心到那双暗藏在镜片后的幽深。

除了成玉，酒桌上的其他都是些中老年大叔，按年龄算，四十多岁的王良在这里勉强能算是小字辈。来之前，她也没问王良带自己参加这饭局的目的，但在席间的聊天中，她无意间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司F局的郑局长即将高升，这就意味着他现在的位置将会空缺出来。这消息对成玉来说至关重要。要知道，司F局正是负责监督和管理律师工作的部门。早前因为个人原因，成玉与这位郑局长交集并不多，所以没能坐上京海律协会长的位置。不过幸好，背后有高启强以及强大的强盛集团作为靠山，她的日子倒也过得四平八稳。

曾经，成玉对名利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怎么上心。然而，在京海这潭浑水中沉浸久了，她逐渐意识到，名利背后的权力才是行走江湖的通关密钥。高启强嘛，他可不满足于强盛集团带来的滚滚财源，于是乎，他开始涉足官场，成功当选了京海市政协委员、工商联委员，甚至还被大家誉为慈善家。想当年，年轻气盛的成玉还懵懵懂懂，不明白权力到底有何等魔力，为何会让那么多人为了升迁而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一切手段。

“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

身侧的男人将刚才成玉用过的玻璃酒杯重新倒入酒液端至她面前，

王良郑局，我旁边这位是凌云律所的资深合伙人，成玉成律师

成玉郑局您好

其他（郑局）我知道的，成律师在京海律协也算是风云人物，我听身边人提起过好多次，直到今天才得以一见啊

成玉今日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

这场饭局直至夜深才堪堪结束，留到最后的成玉后仰靠在有些硌的椅背上，包厢上方明晃晃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索性直接闭目养神。

王良结完账回到包间，目光一扫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和随意摆放的几个知名白酒空瓶。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已经醉倒在座位上的女子身上。可能是酒精让体温上升，她原本规规矩矩扣好的衣领被解开了两颗，显露出那线条优雅的颈项与分明的锁骨。他再抬眼看去，只见她双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猎人的悄然靠近。

王良我送你回家

成玉……

貌似有部分人醉酒的时候比平时更听话，眼睛都睁不开的成玉极为听话的按照王良的动作穿上外套，被他半搂着一点点往外走出去。

低调的黑色奥迪S6静静停在停车场的车位上，车子随着车钥匙解锁发出声音，男人扶着醉酒的女人坐进后座的位置

王良慢点，小心头

等候司机在接到指示后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沿着出口开出去。从后视镜镜面中能清晰看到后座的女人慵懒随性地靠在靠背上，同坐在旁边视线瞥向车窗外挺起腰背的男人形成反差。

王良送你回家吗

成玉去xx酒店就行，不想回家

上一秒满身酒味看起来醉醺醺的成玉此刻竟清醒地睁开眼睛，她缓慢地掀起眼皮，与旁边王良的目光对上，

王良约了人？

简单三个字组成的语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调侃意味，更暗含着些许轻蔑

成玉嗯

鼻腔间轻吐出音节表示赞同，她并不打算解释或是找话题避过去

王良推了！

王良今晚跟我走

前一句带着些许强硬的语气，很快放柔声音

王良小玉，我想你了

成玉呵！

回复他的是一声狰狞冷笑，

成玉我是什么，ji女吗

成玉我是什么很Jian的人吗

与成玉截然相反的是王良淡然处之，眼底一片涩然，斜身靠近她，

王良小玉，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王良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吗

成玉你的心？你有心吗？

她隔着驾驶座座椅靠近他，语气中满满的嘲讽，

成玉你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成玉自私自利，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成玉学长，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带着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具，你不累吗

王良好像被看穿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镜片后的双眼射出锐利的眼神，直直地钉在成玉身上，如果这眼神能化为实质，成玉怕是早已经伤痕累累了。

王良果然还是学妹了解我啊

在车内寂静地对持了几秒，王良率先动作摘下了眼镜，轻揉鼻梁上镜框印下的痕迹，颇为罕见地展现出疲惫的一面，白日整齐上梳的发型落下一小捋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往后拢了拢。

车子最终停在江边，深夜的江水暗藏玄机，长江大桥上的路灯仅照到了附近的江面，远处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被打发走的司机下了车，后座的女人仿若受够了车里烦闷的气氛，直觉打开车门下车，凉爽的晚风吹起她后背披散的长发，更吹散周身浓烈的酒气。远处的灯火交相辉映，勾勒出京海的夜色。

王良还记得吗，上大学时我们有一次约会，在江边散步

王良那天我们在外面待到很晚，你说你想看繁星，我就带你来了江边

摘下眼镜的王良在夜色的加持下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周围事物，微眯着的眸子竟意外的多了几分“深情”

闻言成玉竟心平气和地应和着

成玉我记得那时候你告诉我，

她仰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中零落的几颗星，仔细辨认着最亮的一颗。

成玉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叫“启明星”，也叫“金星”

（金星是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颗行星，它的亮度只比太阳和月亮差一点儿。黎明前出现的时候，叫“启明星”或“太白星” ；黄昏出现的时候，人们叫它“长庚星” ，意思是长夜即将来临。）

站在江边的一男一女齐齐抬头仰望幽深无垠的夜空，

王良可惜现在看不到

成玉“启明星”是指日出之前，出现于东方天空的金星，它是黑暗中的光明，

成玉象征着迷茫中的希望，引领方向的标志

成玉要等日出吗

心血来潮的提议听起来格外随性，被注视的王良视线瞥过来，湖南环境下目光短暂相交了几秒，王良率先移开眼睛，直言拒绝

王良太累了，等日出还要好几个小时呢

王良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回去补个觉呢

闻言成玉无声嗤笑一下，咧开的嘴角中带着丝丝自嘲，随后点头应和

成玉是啊，早点回去休息吧

车子很快沿着江边公路疾驰而去，从王良上车到车子远去看不见车尾灯的这段时间里成玉一直仰头望着天空，似欲拨开重重云层辨别遥远的星系。

深夜的江边一片寂静，远处看过来女人消瘦的背影如同一个小黑点般，

十九岁时暗自定下，以为是人生目标的人，终究还是无法同行

成玉学长，我们再也看不到启明星了……

眼角一滴眼泪悄悄滑落

最终成玉一人沿着江边公路走远，她也没有等到日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