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必害怕孤独，不必恐惧黑暗，上帝仁慈，星光永在……精灵会带来光，驱散黑暗……”小杰克认真的朗读手中的故事书，在念完最后一句后把书轻轻放下，以免惊醒已经熟睡的男孩。

　　小男孩枕在他腿上，栗色的发丝凌乱的翘起，睡的香甜。

　　小杰克安静的欣赏男孩的睡颜，伸手拨弄他乱翘的头发，他眼中含着无奈的笑意，在温暖的阳光下与他紧紧依偎在一起。

　　“你是我的小精灵，对吗？”他垂下眼，卷起男孩柔软的发尾。不自觉将声音放轻，仿佛男孩真的会像故事书中胆小的精灵一般，被惊动，然后就会消失。

　　他眷恋着这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他渴望温暖的阳光与温和的风。然而故事书的书页被风翻开，正巧停在小精灵被黑暗吞没的一段。

　　小杰克心感不安，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人，但男孩瞬间化成了满天飞扬的花。

　　他伸手去捉，却只抓住了几片艳红的花瓣。

　　风从指尖溜走了。

　　然后，梦就醒了。

　　*

　　“你……”是不是个神经病。奈布欲言又止，想起面前这个怪物不久前才帮过他，于是默默把剩下半句话咽进肚里。

　　杰克眯起眼，看见他脸上迅速闪过一种情绪，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嫌弃。

　　是的，没错，嫌弃。

　　杰克在怪物界中行走数十年，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除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他气极，额角暴起一根青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可能是因为他的注视过于强烈，奈布心虚的移开视线，看着自己身边的一株草，仿佛忽然间对一棵草有了极大的兴趣。

　　“按理说，我应该算你的救命恩人吧。”杰克脸上笑容不变，不疾不徐的给奈布挖着坑。

　　奈布身体一僵，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他犹豫再三，道：“嗯，所以呢？”

　　“所以？”杰克不怀好意的嗤笑一声，细细的把他的回答咀嚼一遍。接着才继续道：“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帮你的救命恩人一个忙？”

　　奈布：“………”

　　…

　　*

　　夜色渐沉，月亮隐于浮云之上。

　　艾米丽站在庄园附近的一颗榆树下，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杂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

　　按照计划，她应该在外面接应奈布，可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其余的宾客早已陆续离开，但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艾米丽焦急的等待着，寒意顺着袖口攀爬而上。

　　她打了个寒颤，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我们追逐自由与平等，我们向往和平与安宁，我们愿舍弃一切，将生死置之于外，

我们将斩破荆棘，驱散黑暗，我们坚信曙光终会来临……

——damn.《自由宣言》

　　每一位进入组织的人都知晓这篇《自由宣言》，它还有个别名为《抗争者宣言》。

　　只有奋战在前线的抗争者熟知这长篇大论，这是他们在黑暗世界中的一缕光，是在混沌中不屈的信仰，他们坚持，这篇文字会唤醒他们日益模糊的意志。

　　抗争者也有一个别名，名为执行者。

　　他们上头的长官下达了命令，然后这些人就会为组织执行命令。

　　他们搅和了怪物的不少好事，他们阻止了怪物的很多阴谋。

　　于是这些执行者，往往成为怪物最痛恨的人。

　　如果他们被怪物发现的话，后果将无法预估。

　　执行者的每一次任务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而线人是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屏障出现裂缝，那怪物就会循着气味发现他们。

　　因任务牺牲的执行者不计其数。

　　艾米丽也曾见过不少从怪物手中“幸运”逃出来的线人。

　　“幸运”二字，多么嘲讽，多么可笑。

　　杀死一只会造成威胁的蝼蚁，再放过另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是他们彰显自己仁慈的一贯作风。

　　但亲眼见证同伴死去而无能为力的蝼蚁并不觉得他们仁慈。

　　那些侥幸逃脱的线人，都有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他们哭泣，他们悔恨，他们痛苦，直至绝望。

　　在艾米丽还没有成为医师的时候，遇见过被组织从怪物的地牢中救出的一名线人。他被组织秘密送来医馆医治，然而在艾米丽为他检查身体时，却惊奇的发现他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当时她只是一名小护士，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无措，只能抱着调查报告单诧异的盯着他。

　　那名线人觉察到她的视线，似乎读出了她眼神中的想法，脸上露出笑容：“你在疑惑我为什么没有受伤吗？”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因为我被他保下了，他与怪物做了个交易，用他自己换我，求怪物放我一条生路。”

　　那个“他”是谁，艾米丽心中清楚。

　　她抑制不足内心的好奇，问道：“然后，你就，活下来了？”

　　“对啊！”线人很是没心没肺的笑道：“你知道他死的有多惨吗？我可是很清楚的，他就在我面前，被切成了一片一片的薄片。”他用手比了个大小：“大概是这么大的肉片，应该很痛吧，真是个傻子，还好，还好我很幸运呐。”

　　他把幸运两字读的很清楚。

　　艾米丽听完他的话，觉得他的笑容越发刺眼。

　　她认为这名线人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她也为那名执行官感到不值。

　　可是她并未察觉到线人笑容中的悲哀。

　　她愤懑的瞪了他一眼，在对方愈发大声点笑声中走出病房。

　　然而次日，她却听说，那个“白眼狼”在病房中——自杀。

　　他也像那名牺牲的执行官一般，用刀把自己身上的肉切成一片一片。

　　他在黑暗中逐渐绝望，最终解脱。

　　——我们坚信曙光终会来临。

　　可我们从未见过黎明。

　　艾米丽感到深深的窒息，她望着漆黑的夜，脑海中浮现奈布的脸，与那个无名线人明媚的笑容。

　　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闭上眼，不敢再细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