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除了妈妈的,还有江厌的。
阿翊,我来找你啦,一起去玩吗?你想打篮球吗?
我在等红灯啦。
后一句,隔了挺长一段时间:阿翊,对不起啊,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又过了一小会:你怎么还不回我消息啊?你生气了吗?
然后是个电话,未接通。
江厌,江厌,江厌……
我又脏了,彻底蒙了尘,还被碾成了渣,彻彻底底……脏了。
苏翊一步步走回卧室,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看着衣领里露出的一点纹身字样,伸手抠了一下。
突然,他脱掉上衣,疯了似的抠着那两处纹身,直至血肉模糊,再看不见纹身他才停下手来。
他打开花洒,仰面躺在浴缸里,任由温水淋到自己身上,那场暴雨没有洗去他的污秽,他想把自己洗干净些。
可是,他突然觉得累了,有些……不想洗了。
他起身走回卧室,身上往下淌着水,他看着床头上反射着冷光的项链,轻轻取下上面的戒指,他对着光看着它,只觉得好美。
无限循环和永恒的爱呀。
他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在最喜欢的五线谱本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妥帖地用水杯压好那一页,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他用来削水果的刀上。
他煎熬了这么久,再也不想熬下去了,那只好,对不住他们了。
恍惚中,苏翊好像听见了妈妈叫住他小翊,江厌温柔地喊着他阿翊,连爸爸那张早已模糊的脸也无比清晰的在他面前笑起来。
尽管不舍,却依旧决绝。
那块手表,终是再无用处,伤疤依旧。
“叮咚。”
江厌呲着牙拿起手机,是苏翊回他消息了,他松了口气,还以为苏翊不理他了呢。
发来的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字,却看得江厌眉头皱起。
江哥,对不起啊,我恐怕要先食言了。
窗外依旧暴雨倾盆。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说食言?是上大学的食言?还是不能出去玩的食言?
忽的一声惊雷,把江厌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他眼皮一直跳,一股不安的情绪笼罩着他,他喝了杯水冷静了一下,打了苏翊的电话。
“嘟、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sorry……”
江厌皱眉,穿上外套,趁外面雨小拿着把雨伞就出门了,走了近20分钟,他在家门前碰上了同样刚回来的洛晴。
一晚过去了,洛晴也冷静了不少,但一时还是有些心情复杂:“那个,小厌,小翊怎么没和你一起啊?”
“没有啊,我昨天出了点事去医院了,我给苏翊说了的呀?”
“可是他昨天给我说他去找你了呀。”
“不可能,差不多半个小时前苏翊还给我发了消息,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我,电话也打不通,我以为他在家呢?”
“ 啊?那你先进来坐吧,我再打电话试试。”
洛晴拿出手机,边打边开家门,玄关处有一些干涸的泥印子,是来自一旁苏翊的鞋上。
“这是回来了吗?小翊,你在吗?”
手机铃声隐隐从未关牢的卧房里传出来。
“你先坐,我去看看。”
“洛姨,我跟你一起去吧。”
洛晴走在前面,江厌跟在后面进了卧室。
铃声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洛晴一手推开门,看见门内景象时僵立在原地,手机脱落,她跪坐在原地。
面前没有遮挡,江厌也看清了,他这才明白那条消息的意义。
今天的一切不安都有了源头,他却没想到这源头来自苏翊。
江厌腿一软,喉咙仿佛都被堵住了,他跟眼前的红刺痛了双眼。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他握住苏翊手的那一刻才颤抖的喊出了他的名字:“阿、阿翊……”
浴缸里的水被染成粉色,刺激着江厌的每一根神经。
苏翊的手垂在浴缸外,血水顺着地上的纹路流进了漏水的小洞。
温热的水打在两人身上,江厌轻轻摸了一下苏翊的手臂。
温的、温的,还有救,还有救的、手机、打电话……
“打120、打120……”
江厌的手拿起手机,哆嗦着打开电话,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那几个数字。
他锤了一下地板,使劲揉了一把眼睛。
快接、快接、快接啊!求你……快接啊……
“喂您好,这里是120,请问……”
“这里是安顺大道117号302,这里有人自杀了,需要急救,你们快点,呜……求你们、快点、快点……”
电话挂断,洛晴那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梁朔池的。
洛晴划了几下才接通,之后便是压抑不住的哭声:“朔池,小翊他、他出事了,朔池,我、我……”
梁朔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样肯定是大事,他急忙安慰她。
江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撑着站起来,将苏翊抱起来冲出卫生间,洛晴试了几次才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江厌身后。
江厌刚跑下楼,救护车的笛声就在远处响起,不过几分钟便在江厌面前停下。
但这车到底还是来的慢了些。
那些医生护士哪里看不出,人早就已经死了。
“先生,女士,请节哀。”
洛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引起周围人的惊呼。
“不会的,他还有温度的,你可以摸摸的……你们快救他、救他,你们不是医生吗?你们快救他啊!救啊!明明都是温的,他还有温度的……”
“先生请你冷静些。”
一位医生皱眉,伸手撩起苏翊的衣袖,苏翊的整条手臂上全是被打的痕迹。
苏翊的衬衣早被血水染红,医生刚才不察,现在古怪的看了一眼江厌:“先生,这位先生不可能平白无故自杀,我想,你可以去警局立案了。”
江厌也是现在才发觉,他轻轻地将苏翊放到腿上,一粒粒解开他身上的扣子,看清苏翊身体的一瞬间,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经过一夜的发酵,苏翊身上的红痕都肿了起来,身上青红交加,被生生抠掉的皮肉被水泡得泛白,整个上身竟难以找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江厌的手狠狠撰着拳,手指生生嵌入皮肉,他张嘴,嘴里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报警了。
这时,一声绝望、愤怒的怒吼声响彻街道,江厌撑不下去,头内剧痛,他人紧紧抱着苏翊,痛苦将他淹没,他只觉喉头一甜,竟是咳出一口血来,连医生都被惊在了原地。
“苏翊、阿翊……你醒过来啊!我求你,你醒啊!阿翊、阿翊……”
他牵起他的手,看到他手指上反射着光的戒指,苏翊的手也紧紧握着。
江厌颤抖着掰开苏翊的手,里面是一个纸团子,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话:我等你报警来抓我。
江厌将纸揣进上衣口袋,警车的鸣笛声已在不远处响起。
了解大致情况后,一部分人上楼调查现场,一部分人把苏翊的尸体带走。
“你们别动他!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你这是妨碍警察办案!”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
江厌咬牙,忍着胸中闷痛与不舍,最终还是将苏翊放进了尸袋里,跟看警察一道走了,洛晴则被送去了医院。
做了笔录,江厌一个人枯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着。
他知道这样等待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但他只是想再看一眼,看一眼那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