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十二幅蝉翼纱帘,在储秀宫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琴澜指尖轻抚鎏金茶壶的流口,一缕白雾自壶嘴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勾勒出变幻的云纹。"今日习茶仪。"
她声音不疾不徐,惊飞了檐下两只交颈的雀儿,雀儿扑棱棱飞起时,抖落几片金桂,正落在茶案上那套御赐的雨过天青瓷茶具旁,"这君山银针,是太后昨儿赏的,说是去岁洞庭湖仅得了三斤。"
云玉瑶闻言,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发烫——那是嘉妃昨日遣贴身宫女送来的"见面礼",镯子内壁刻着细如发丝的"慎"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她下意识用袖口遮掩,却不慎碰翻了面前的茶盏。
林芷兰剑眉微蹙,想起父亲在边关时说过,去岁将士们请赏新茶,兵部尚书却只拨了些陈年茶末,那茶末里还混着沙粒,泡开后沉在碗底像一层黄沙。
"茶器如人。"琴澜执壶的手稳若磐石,水流在空中划出新月般的弧线,分毫不差地注入三才杯中,"紫砂要温润如玉,青瓷要薄如蝉翼。"她指尖在杯沿轻转,一滴未溅。
祁洛盯着茶汤注入盏中的姿态,忽然想起家中老仆讲过的典故——前朝明德年间,有位李姓妃子因奉茶时不慎溅湿龙袍,当夜便消失在了冷宫梅林,只留下一双绣鞋挂在最高的梅枝上,鞋尖缀着的珍珠在月下泛着惨白的光。
苏妍歌指尖在紫檀案几上轻叩《霓裳》拍子,茶香随着她的节奏在殿中流转。琴澜的目光却如银针般刺来:"苏小主,第七叠的轮指,恰似这分茶手势。"
她执起苏妍歌的手腕,引导她将茶汤分入五只若琛杯中,盏中叶芽舒展,竟在水中排成凤凰振翅之形,最妙的是那凤凰的眼睛,恰是一粒未展开的茶芯。
日影渐斜,庭院里的茶香与金桂的芬芳氤氲交织。云玉瑶第三次失手打翻茶盏时,林芷兰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递来,帕角绣着小小的剑兰。"姐姐的手在抖。"将门之女耳语如蚊,温热的气息拂过云玉瑶耳畔
"可是那镯子..."话音未落,琴澜的乌木戒尺已点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茶汤泛起涟漪,水面倒映出三人变形的面容。
"茶道贵静。"老宫女用素绢拭去溅出的水珠,那绢子上绣着半阙《阳关曲》,"当年温贵人初学时,连摔十二只御赐盏..."她忽地噤声,因见祁洛正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疤痕——
那是五年前茶釜翻倒时烫的,疤痕蜿蜒如蚯蚓,最深处还留着当初金疮药的黄色痕迹。那时储秀宫前的海棠开得正艳,花瓣落进滚烫的茶汤里,发出"嗤嗤"的声响。
正当琴澜要纠正苏妍歌过于花俏的奉茶姿势时,宫门处突然传来环佩叮咚之声,由远及近如珠落玉盘。
十二对鎏金宫灯开道,淑贵妃踩着三寸高的珍珠履踏入庭院,鞋头缀着的东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
她今日着了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裙摆上的百鸟朝凤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那凤凰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随着步伐闪烁着血色的光。
"本宫来得不巧。"淑贵妃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茶案,在云玉瑶的盏沿留下一道胭脂红痕,"皇上总说后宫该多些鲜活气儿。"
她身后跟着的温湘莞突然"呀"了一声,故作惊讶地指着林芷兰腰间:"这剑穗银铃,倒像慎刑司刑具上的响器,妹妹莫不是把刑具带进宫了?"说着就要去摸那银铃,却被林芷兰一个侧身避开,剑穗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琴澜不动声色地挡在林芷兰身前,屈膝行礼时裙裾纹丝不动:"回娘娘话,这是镇远将军府传家之物,铃上刻着'忠勇'二字,是先帝御笔。"
她奉茶时,袖中滑落一物,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声——那是温潇椿当年打碎的第一片瓷片,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瓷片上还沾着些许陈年茶渍,形状酷似一滴眼泪。
淑贵妃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盏底映出她瞬间扭曲的面容,眼角的细纹在茶汤中显得格外深刻,又被荡漾的水波抚平。
"琴澜教导有方。"她抿了口茶,忽然将余下的泼在地上,茶汤在青砖上蜿蜒如蛇,"只是这茶..."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云玉瑶腕间的镯子,"凉了。"
温湘莞假意帮祁洛整理衣领,葱指却灵巧地将一枚相思子塞进后襟。"妹妹这湘绣手艺真好,"她甜腻笑着,唇上的口脂沾到了祁洛的耳垂
"可惜针脚太密,容易绞断线呢。"说着故意扯了扯祁洛衣领上的金线,线头崩断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暮色染透窗纱时,琴澜俯身拾起地上那片湿透的茶叶——叶背赫然有个被指甲掐穿的洞,洞口边缘还残留着些许胭脂。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她望着淑贵妃远去的仪仗,那十二对宫灯在暮色中如十二轮血月。她缓缓将瓷片收回袖中,指尖触到袖袋里那柄玉如意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