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澄传

深宫曲外传

我叫墨澄，姓顾，顾墨澄。十三公主。

  

  我的娘亲是姣婕妤容成双，娘亲跟我说我在宫里还有一位姨母，姒贵人容成辞。

  

  娘亲在这之前还生下一个哥哥，名叫语崖，比我年长三岁。

  

  语崖这个名字，是皇上在哥哥出生时亲自取的。

  

  多好听!

  

  而我的名字，则是皇后娘娘苏若嬛为我取的。

  

  母亲同我描述过当时的情景，皇后娘娘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我爱不释手，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温柔。

  

  后来皇后娘娘说，这么漂亮的小公主，一定要给她取个好名字。

  

  皇后娘娘抱着我思来想去，突然间想到了一句诗：

  

  “墨池秋净水痕澄，曲几焚香袖手凭。”

  

  “就叫‘墨澄’，怎么样?”

  

  皇后娘娘眼前一亮，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娘亲半躺在床上，也温柔地看向在皇后娘娘怀里熟睡的我。

  

  “十三公主谢皇后娘娘赐名。”

  

  

  

  娘亲本来是容华的位份，因为她诞下了一位公主，因此被父皇封为婕妤。

  

  可是好景不长，我刚刚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时，就被太医诊断出我身体虚弱，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

  

  这病会让我身体虚弱，必须要精心养护，才可保我无事。

  

  

  

  自我记事起，就记得娘亲总是守在我的身边。

  

  我的那位姨母，如今已经是姒容华了。她常常来我们住的地方——伏莘宫云芙苑，每次她来，总会带来一种两种补品，燕窝是她最常带来的东西。

  

  娘亲告诉我，这燕窝是宫里面最便宜的补品了，可一份就要五十两银子，而姨母每月份例不多，因此每次她来看我们，只能带一份燕窝。

  

  当然，这燕窝，最后都是给我吃的。

  

  不但姨母总是送给我燕窝，皇后娘娘偶尔也会送来点昂贵些的补品，但是次数少之又少。

  

  娘亲告诉我，皇后娘娘每三个月就会送一份天山雪莲到这里，每隔一年就会送我一份仙桃浆。

  天山雪莲一份要五百两银子，仙桃浆一份要一千两银子。

  而皇后娘娘每月的份例才二百四十两。

  

  父皇赏赐过娘亲极少的几次天山雪莲，也全都是给我的。

  

  娘亲生下我之后，侍寝的次数渐渐少了，见到父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这宫墙里还有我的很多兄弟姐妹，父皇只是在偶尔会想起我。

  

  靠着这些补品和每日必服的苦药，我才能堪堪维持住性命，可仍旧疾病缠身。

  

  我不能像哥哥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在御花园中尽情嬉戏，我只能在宫里卧床养病。

  

  极少的几次出去玩，也仅仅只是在宫门前的那一小片花丛中漫步一阵，便依旧要回去待着。

  

  待在宫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娘亲为了排解我的寂寞，平日里便教我诗词歌赋。

  

  哥哥到了重华宫学习后，每天傍晚回来都会把当天他们学习的内容一点一点复述给我听。

  

  哦对了，到了冬天，我每天会被特许出来一小会儿，欣赏宫门外落了满树雪花的梅林。

  

  我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向那片梅园，哥哥时常会因为担心我而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有时候也会上手扶住因孱弱而有些站不稳的我。

  

  

  

  这个时候，娘亲总是跟在我们身后，笑眯眯地发问：“你们都想到了什么诗呀?”

  

  我抢先一步，念诵起前几日娘亲刚教过我的那首诗：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当正在我朗诵时，哥哥在一旁笑着看我：“小妹真是博览群书，为兄我甘拜下风喽!”

  

  随后，他伸手，从我头顶的梅枝上折下一朵梅花，仔仔细细地别在我的发间，然后抱着我上上下下欣赏一遍，本就温和的脸笑得宠溺：“我们的小墨澄真是好看。”

  

  我转过身去，却看到身后的娘亲轻轻地闭上眼，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虔诚：“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哥哥见了，像是立刻明白了娘亲的心思。也跟着娘亲双手合十，声音轻得恍如一片片鸿毛飘过：“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躺在宫里渡过冬日的感觉真是无聊透了，不过幸好，我还可以在宫里读《诗》来打发时间。                                                         【①】

  

  有时候花房的宫女来给我们云芙苑送花时，会送来一些梅花。

  

  我很喜欢跟娘亲和哥哥一起欣赏梅花，每次娘亲拉着我和哥哥去赏梅时，总是笑盈盈地告诉我们：“‘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哥哥每次都一脸认真地点头，我只是笑了笑。

  

  看着梅花，仿佛入口的药都不那么苦了。

  

  

  

  

  在这宫墙里，我的兄弟姐妹太多了，因此父皇总会忽略我和哥哥，还有自生下我后再未侍寝过的娘亲。

  

  偶尔，父皇会踏足云芙苑来看看我们，父皇身边的赵公公悄悄告诉我，是皇后娘娘劝父皇多来看看娘亲，多来看看我和哥哥的。

  

  不被看重，我和哥哥自然就没有什么生辰宴了。

  

  实际上不只我和哥哥没有，听娘亲说，许多和我们一样不怎么受宠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每年，我的生辰都是在这云芙苑渡过的。

  

  皇后娘娘和母亲关系很好，十分疼爱我，每年到了我的生辰都会送给我一件生辰礼，哥哥的生辰她也会赠予礼物。

  

  在我一岁时送了我一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在我两岁时送了我一对保平安的银镯子；

  

  在我三岁时送了我一支十分精致的的发簪，说给我留着以后当嫁妆；

  

  我四岁时，她送了我一副金项圈，是皇后娘娘入宫时从母家带来的；

  

  我五岁时，她知我畏寒，送给我一件红色的狐裘；

  

  六岁时，她送了我一个和田玉手镯，说和田玉养五脏，或许对我的身体有好处；【②】

  

  七岁时，她送了我一小盒南红玛瑙，说南红玛瑙有助眠作用，希望我在睡梦中不要再受病痛折磨；                                              【③】

  

  八岁时，她送了我一个碧玺戒指，说碧玺美容，希望我越来越漂亮；                    【④】

  

  九岁时；她送了我一个十八子手串，说十八子手串象征吉祥如意，希望我身体健健康康，天天开心；                                       【⑤】

  

  十岁时，她送了我一支琉璃茉莉簪，十分瑰丽。

  

  

  

  生辰那天我会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出去看看许久未去的梅林了。

  

  娘亲会很温柔地对我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而哥哥，则会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祝福我：“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我的生辰在一月廿七，这也就意味着，春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娘亲会高兴地念叨一遍又一遍：“真好，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寒冬。”

  

  冬天多好啊，冬天的梅园那才叫真正的美景!

  

  “风递幽香出”，我最喜欢梅花，最喜欢冬天了!

  

  只是唯一的缺点是，每到冬天，我总是格外的畏寒，身体感觉更加沉重，精神也不及往常，而且极容易得风寒。

  

  皇后娘娘和姨母的补品总是在冬天送得最多，苦药在冬天总是平日里多了整整一倍。

  

  

  

  为何要说“熬过一个寒冬”呢？

  

  我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又是一年的冬天，娘亲的父亲——我的外祖容成展毅被褫夺官职，沦为了一介平民。

  

  娘亲收到消息后，整个云芙苑仿佛是天塌了一般。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摇摇晃晃从榻上下来想要安慰娘亲，可是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发现我躺在自己的榻上，娘亲没有陪在我身边。哥哥在重华宫学习，还不知道出了变故。

  

  我撑着自己的身子，努力使自己坐起来。忽然听到宫门外母亲和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

  

  由于声音被外面的风雪覆盖，我只听到了断断续续几句话……

  

  

  

  

  

  娘亲走进来时，脸色煞白。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还是硬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墨澄醒啦?这次只是过于劳累才有些发热，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病很快就好啦……”

  

  我十分平静地笑了。

  

  “娘亲，又到冬天了，我想出去看看梅花。”

  

  “好……好，娘亲给你多加件棉衣……”

  

  娘亲转过身去，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左翻右翻，拿出了我平日里最喜爱的那件红色狐裘——皇后娘娘在我五岁时赠的生辰礼，小心翼翼为我换好衣裳，和贴身婢女一起，把我一点点扶出了宫门。

  

  说是扶着，实际上几乎也可以算是她们在架着我走——我已经走不动路了。

  

  进了倚梅园，我的精神总算是好了些，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点点靠近满树的梅花。

  

  我强撑着踮起脚来，用尽全身力气扯下两支梅花。

  

  巨大的后坐力使我失去平衡，跌坐到雪地上。宫女姐姐连忙来扶，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眶红了，却也和娘亲一样对我强颜欢笑：“公主……外面太冷，我们先回去吧……”

  

  “不啦，再待一会儿嘛，春天到了，梅花就不在啦!”

  

  我笑着，声音轻得像是那飘渺的白雾，一碰就散了。

  

  我在宫女姐姐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来，仰着头，眯起眼睛欣赏夕阳西下的壮丽景观。

  

  落日的余晖渐渐从刺眼的金色变成了橙红色，天空的另一边则是刚要升起的月亮，傍晚的云彩也像是披上了晖光和霞光，带给天空无边无际的橙红。

  

  “真是太美了，以前居然未曾看过，实在可惜!”我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空中的景色吸引，激动地赞叹。

  

  又在外面带了许久，娘亲才出声劝我回宫。

  

  我从来没有在宫外玩得这么久，真是太痛快了!

  

  以至于我在回宫的路上还对刚才的落日念念不忘。

  

  娘亲一直跟在我身边，她的神色已经十分憔悴，却依旧温和地关心我：“这么冷的天，墨澄在外面多待不利于养病哦。”

  

  “嗯嗯，我知道啦娘亲，今日墨澄很高兴!刚才的景色用一句诗来纪念再合适不过了!”我高兴地仰起脸，笑嘻嘻地握住了娘亲略有些冰凉的手指。

  

  “哪句诗呀?”

  

  “哎呀……这是秘密!”

  

  

  

  我没有告诉娘亲我想到的是哪句诗。

  

  回来后，娘亲说她要去姨母那里取些银子来，云芙苑的宫女姐姐们本来也只有两个，都去忙活着为我煎药了。

  

  趁着暂时没有人在旁边照看我，我从床上爬起来，一点点挪到桌案旁，伏在桌案上，勉强控制住抖得厉害的手指，一字一字写下来——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

  

  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本来要继续往下写第三句的手顿住了。

  

  想了想，我便大手一挥，用毛笔蘸饱墨汁，把第三句的“人”字用墨汁抹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我真是太有才啦!”

  

  只是，还没等我捧着我刚刚写下的得意之作好好品读，就被回来的哥哥发现了。

  

  

  

  

  

  哥哥逆着夕阳落下的余晖，一步一步向我缓缓走过来。

  

  待到他走近时，我才看清他的脸色。

  

  那是一种我从来不曾看见他脸上显露过的，哀伤到极致的绝望。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哥哥的表情，想必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外祖出事。

  

  他就保持着这副表情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得我心里慌的厉害。

  

  他颤着手拿过我刚写下的那副字，读过一遍后，竟然一把把我抱紧，跟小时候我受了委屈哭个不停时他的安慰方式一样。

  

  我感觉我的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滴在了上面。

  

  “傻妹妹……”

  

  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哥哥到底察觉了些什么。我不敢让任何一个人探查出我心中的秘密。

  

  “哥哥，没事儿的……外祖的官职没了，我们更应该关心娘亲才是，今天重华宫的先生都讲了些什么呀?刚刚娘亲带我去看日落了，我刚刚想到的那句诗是不是很美?我……”

  

  “傻妹妹，你难道认为，我不知道这两句诗的后半句是什么吗？”

  

  哥哥终于松开了我，看着我的眼神中有浓浓的心痛。

  

  我灿灿一笑，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两句诗很符合我刚刚看到的景色，至于后半句……和前面的诗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就给抹掉了……”

  

  “这句诗出自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整句诗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哥哥静静地看着我，“这句诗本来是漂泊异乡，与落日对照，表达思乡之情。但在你写下的这句话中，还有其他寓意吧?”

  

  我有些拘谨地笑笑，被哥哥猜中了心思，手足无措起来：“哥哥，我身上的病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

  

  我知道我的身体很难撑过寒风凛冽的冬天，所以每年一到冬天，我要喝的药会比平时多出整整一倍，补品也比往日多许多。

  

  所以每年初春，娘亲和哥哥都很高兴，来看我的姨母和皇后娘娘也很高兴。

  

  因为我又挺过了一个冬天。

  

  我知道那天娘亲和哥哥许愿时念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听到外祖被罚为庶人后，我昏过去，醒来后，听到娘亲和一位太医的谈话。

  

  虽然外面寒风凛冽，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位太医说，我生下来便十分孱弱，本来便活不过五岁，能活到十岁全靠着各种名贵补品吊着身体。可是这次病情急剧恶化，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躺在榻上，看着悲伤不能自己的娘亲和哥哥，我笑得十分满足。

  

  至少，这一世，我得到了这么多人的疼爱。

  

  娘亲，哥哥，皇后娘娘，姨母，包括宫里的宫女们……都待我很好很好。

  

  唯一担心的，就是我走后，娘亲会不会过于哀痛弄坏了身子，哥哥会不会影响学业。

  

  我颤着手指向那边案桌上我带回来的两枝梅花。

  

  “娘亲，哥哥，没事的，我走后不要过于难过，身体承受不住的。别忘了，我们曾经说过，会像梅花一样，生活会变得更好。”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有人在问我：“这一世，都在病痛中度过，后悔来到云芙苑吗？”

  

  我缓缓闭上眼，微笑着，极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

  

  娘亲，哥哥，皇后娘娘，姨母……

  

  这一世虽没能相伴到底，但我相信，下一世，我们一定会重逢。

  

  墨澄是最说话算话的啦!

  

  

  

  

  

  

  

  ——谨以此文，送给《深宫曲》中第一个夭折的小公主墨澄❤️

注：【①】：《诗》指的是《诗经》，以前称为《诗》。

  【②】：我上网查过，和田玉有养五脏，明耳目的功效，是中国四大古玉之一。

  【③】：南红玛瑙有安神助眠、美容的功效。

  【④】：碧玺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⑤】：十八子手串象征吉祥如意、辟邪驱凶的寓意，每颗珠子都有不同的吉祥愿望。

  

  

  

  

  这篇文章写的自我感觉没什么技术含量，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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