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于月光中

他们又来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多伦布己至深秋，各种树木的落叶占满了整个街道，他们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那不祥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回响着。整个街道上仅有此声散发着生气。他们愈来愈近了。

“快！去地下室，快！”一个女性疲弱的声音响起，她已经尽可能在用她的最大音量了。

男孩拿起煤油见底的油灯，用蜡黄而干细的手臂翻找着火柴。

“擦，擦，擦，咔！”受了潮的火柴一根接一根的断掉，男孩的手心冒出汗粒，开始发抖。

但他们的脚步不会因此停下，他们来了。瘦小的母亲拽着男孩的胳膊向地下室迈去。响亮的敲门声已在门口响起。两人只得放轻脚步，尽可能不让腐朽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响声。

敲门声愈发响烈，他们好似在门外骂骂咧咧的讨论着什么。地下室的木板被母亲缓缓合上，最后一丝光芒也随之闭合。漆黑一片，男孩拿着煤油灯站定不动，一片黑暗中只得听见三人的呼吸声。是的，门外的敲击声停止了。母亲踏着吱呀的地板，想推开木板……

“擦_”火柴被擦亮的声音在角落响起。一个胡子凌乱，满脸刀疤的男人在柴堆旁起身。盯着男孩手中的煤油灯走去，奈何步态歪扭的他被脚下的绳索拉住，无法向前。男孩见此将煤油灯凑近火柴。见底的煤油开始发挥它最后的余热。照亮了地下室，照亮了男人的身躯，照亮了他那带着怜悯与祈求目光的眼眸。

“怎么了父亲？”男孩轻声问道，男人没有理会，而是将脸转向站在地下室门口的妻子。猛烈的摇了摇头。

“他妈的，奥斯科特，我知道你在这里！”家门外响起不堪入耳的喊话声。

透过煤油灯的昏暗光线，男人的眼中转为惊恐。男孩听到父亲的名字，焦虑的神情立刻溢于言表。

“喂，父亲，他们怎么会……”

“唔唔！”男人的嘴中呜咽的发出怪叫，并用手指示意儿子闭嘴。很明显，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一旁的母亲耳靠木板，细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去你妈的！”

“砸吗？”

“砸！”

令人发颤的撞击声传到地下室，老旧的木门可经不起如此猛烈的撞击。

随着最后一次撞击声的结束，缓缓倒地的木门发出令人窒息的哀鸣。门外的两个士兵踏进这几乎家徒四壁的屋内。扫视着，寻觅着，那个逃犯奥斯科特。

在他们的脚下，三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细致的听着他们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落点。

“不在吗？”

“再找找！”

三步，两步，一步。一个士兵的脚几乎要踏在那地下室的木板上。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男人在为数不多的柴火中捡出一个趁手的。他死死盯住木板，等待着……

“这家伙，家徒四壁，早就跑了吧！”

“他妈的，一个瘸腿逃犯，他能跑到哪儿？！”

“森林？村子？国外？反正诺大一个库里斯坦，没几个安全的地方。”

“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得了吧，快日落了，回营里吧。”

“兵，兵抓不来。逃犯，逃犯也抓不来！咱俩回去拿啥交差？”

“隔壁那老头儿抓回营里得了，给咱打个杂也好使。”

“成，但我还是感觉不对劲……”

“得得得，走吧。”

脚步踏着吱呀的木板渐行渐远，三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但仍不敢掉以轻心。直至暮色降临，母亲才悄悄推开木板。煤油灯早已燃尽，月光从门框中撒向屋内。才使其有些许光亮。

男孩和母亲借着月光修理着木门。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很显然，这次非同寻常的来访使他们吓得不轻。

父亲，不。地下室的男人又发疯了。唾骂声，打杂声，哭泣声交错在一起，扰得两人不得安宁，不过——也习惯了。

直至男孩把掺杂着烂菜叶子的稀饭递向他时，他才平静下来。大口吞咽着这乱世中难得的食物，从嘴中不断掉出的菜叶和饭粒也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塞进嘴里，直到地板和碗里一干二净。

“父亲。”男孩低声叫道。不见五指的地下室，男人早已融入这片黑暗之中，他迟缓的抬头。

“你……您是逃犯？”

小心的询问，换来的是男人的颤抖，和在黑暗中令人恐惧的眼白。

“不是，父亲，我……对不起。”

男孩的脚步在黑暗中不自主的后撤，他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开始倒退着在黑暗中寻找出口。

“唔……唔！”

男人用缺了舌头的嘴巴拼命呜咽，愤怒的呜咽。他想倾诉，向自己的亲人倾诉。但他只能像一只野犬般哀嚎。

男孩愣住了，呆呆的站在这死寂之中，愣在原地，竟动弹不得。

“嘿，孩子，快出来！”伴随着身后的开门声，母亲焦急地说道。

月光洒进地下室，男孩看着痛苦挣扎的父亲，如一头跛脚的狼……

“那父亲，那他。”

母亲微微摇头，眯着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泪光。

“出来吧，孩子，出来吧……”

她轻叹了声气，没有再说什么。低头转过身离去了。很明显，她不愿再看到丈夫狼狈的样子。

现在，摆在男孩面前的只剩下哀嚎于黑暗之中的父亲，和月光。野犬丧失了嚎叫的力量，瘫坐在地板上。微弱的月光抛向他的眼中，湿了眼眶。

“父亲。”男孩背向月光，面向男人。

“……”

“他们诬陷了您，对吧？”

“……”

“我想知道，知道一切。求您了。”

男孩忽的跪在地上，他紧绷悬着的泪珠，望向父亲。

男人没有答复，只是用无力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用笔写字的姿态。男孩顿悟，父亲这是要写字。他抹泪起身，转向月光。

“好，父亲。你等我，马上！”

说罢，他便两步并作一步的跃出地下室，去找寻能说出真相的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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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西陆合作联盟成员国德兰斯共和国因不满世联（世界联盟）对其与库里斯坦的领土划分，公然向库里斯坦宣战，这对在1945年由波尔布特联盟解体而成的兄弟国家。开始了自相残杀。

次年三月，双方在经历了大量的人员消耗后进入了白热化，本已退休的奥斯科特中尉。应召再次入伍。同年八月，战火逼近多伦布。家族的长子，也跟随军队保家卫国。十月，两人杳无音讯。

漫长的战火，漫长的等待，三年转瞬即逝，多伦布悬挂的国旗不断变换，但两人始终没有消息……

1966年的秋日，形同往常。奢望的饱餐，见底的米缸，以及照常放空的期望。

“噔，噔噔。”

日落时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母子二人愣住，面面相觑。又看向家门，短暂的停顿。“是起风了吗？”母亲这样想。

“噔，噔！”

猛烈而短促，无疑是敲门声。

“嘿，孩子，快去。”

母亲向男孩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躲进地下室里面去。自己则向着持续发出声响的门口走去。是征兵的兵痞？可他们今早已经来过。是险恶的德兰斯人？可这附近并没有战火与枪声。

未知的恐惧占满了她的大脑，直至身后传来地下室木板闭合的声音。她才有勇气拉开家门。

余晖缓缓进入屋内，一个满身泥泞，衣衫残破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之中。

她捂脸，踉跄的后撤，顿时失声。千言万语就在口中。滚烫的泪珠却先一步落下。几下敲门好像早已耗光了男人的力气。他瘫倒在地，倒在春去秋来之中。

男孩听到外面的动静，害怕母亲遭到危险，便在黑暗中拾起一根柴火推门而出。但事情远非他所预料。

余晖中，一个乞丐倒在家门前的落叶之中。而面前，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他携着柴火缓步向前。秋叶归根，待到他看清这乞丐时。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眼泪的含义。手中的柴火也应声落地。

春秋往复，梅开二度，也不过如此……

“哒哒哒，嗒嗒。”

男孩乘着月光，从外面借来了纸笔。又踏着秋叶，飞快跑回地下室。

“父亲，纸，还有笔。”

男人接过纸笔，跪在地上，靠着微弱的月光，写下一行行文字。他情绪激动，手部颤抖个不停，但他从未停下。一行，两行，三行……很快，一张纸便被歪七扭八的文字填满。最后，两滴热泪结束了这篇短信。月光渐渐暗淡，他用沾满灰尘和汗水的双手将信递给儿子。

“可是，父亲，我……其实并不识字。”

男孩双手接过信，转而尴尬的说道。

男人惊愕，但好似发现了什么。便无奈的点点头。转过身去，又缩回黑暗的角落里。

“那，父亲。我该怎么办？”

无助的孩子站在月光下，带着哭腔说道。

“唔——”

男人抬手，借着月光，指向东方。

“东边——您是指布诺克林？”

男人点头默许。

“阿诺德叔父！”

男孩想到这位曾与父亲并肩作战的战友，就居于这座城市之中。可父亲为何让他去这远在30里外的城市呢？

另一边，处于黑暗中的男人再度点头。男孩知道，这里一定有他想要了解的真相。

“好，父亲！我这就去。”

男孩背靠月光，眼神坚定。

男人蜷缩在角落，没有作答，只是轻轻摆手让儿子离开。男孩见此便踏着吱呀的木板轻轻离去。随着最后一缕月光从地下室消逝。他合眼睡去，带着一抹微笑，即便无人知晓。

男孩面向月光，眼神更加坚定。

卧室内，母亲沉沉睡去。他知道，即便有不舍，这也是他离去的最好机会。亲吻了母亲的额头，又回头看向地下室。带着牵挂，他趁着月色，乘着秋风。向东方走去，向布诺克林走去，向真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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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注意到那堆散落在地上的火柴没？”

“什么火柴？”

“一个逃亡人家的空房子里怎么会有火柴？！”

“难道？”

“对，奥斯科特。他还在那里！”

“走，抓活的。”

“也好，月光正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