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杨盈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映下的树影,轻声问道。
“自是疼啊,说来阿盈也当真舍得,明日上朝那些朝臣看到我脸上的印子怕都要笑上一笑。”李同光言语中尽是委屈之意。
若不听他轻佻的语调,怕是真让人信了。
“你活该”
杨盈语气仍有薄怒,李同光想着他是该挨她这一巴掌,谁让他如此说她,可这天下又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女子在身侧唤别的男人名字。
看到杨盈掀开被子起身,他拉住她:“你做什么?”
杨盈没理他,从他身上跨过去,批了件外衣,唤纸鸢拿了一颗煮蛋来。
李同光见她拿了煮蛋进来才知是何意,“我是同你说笑的,你的手劲儿才多大,能留下什么。”
杨盈没听他的,只从案上拿了烛火过来,她看了看,还是有印子的,若是上朝当真是要被人笑了去,她将那颗煮蛋放到李同光的脸上来回的滚动。
杨盈低着头,如墨的长发随着她低头抬头间滑至胸前,正好掩盖了她颈间那些暧昧的痕迹,李同光忽而心情大好,想着:左右人是他的。
起初还好,杨盈尚能专心地做着手中的动作,慢慢地,也不知是被李同光的目光惹的,还是被烛火跳的晃了眼,她心中越发烦躁,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乱了几分,李同光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抬手拿下那颗煮蛋丢在一旁,将她抱到床上,“地上凉,仔细着了寒。”
第二日,李同光再回来时,便听到纸鸢说杨盈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他,先请他近日宿在前院。见纸鸢说请了大夫开了药,他才放心离去。
几日后杨盈又差人给他送了信,说想为如意等人诵经超度,要去万隆寺小住几日。
这日,杨盈诵经完毕,与元智大师小坐。
“大师往日所说放下二字,不知该当何解?”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自有天意,该了的了,该结的结。”
“何为该了,何为该结?”
“心为万法之源,随心自是可知。”
杨盈参不透,她起身向元智大师告辞。
一连八九日,李同光未见到杨盈,他于朝阳殿处理完政事,问朱殷道:“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只是,又去了金沙楼。”朱殷小心答道。
李同光翻身上马,出了皇城大门。
金媚娘见杨盈来此,颇为诧异,自与庆国公成婚后,她碍着身份极少来金沙楼,往日有事也都是她去府中寻杨盈。
“殿下怎么来了?”金媚娘边问边小心的将她引进房内,怕旁人认出。
杨盈拿掉披风和兜帽:“我为如意姐和远舟哥哥他们去寺中诵经,今日结束,想着许久未见你,便来看看。”
金媚娘点了点头:“你同小公爷可还好?”
“挺好的”杨盈低头用杯盖抹了抹茶水上的浮沫。“媚娘姐,和县女学那边如何?”
“殿下放心,和县女学已开半载,虽人数不多但也偶有增加。”
杨盈点了点头,人数少是必然的,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哪家会愿意送女子读书,是以杨盈在和县开办女学之时只说了教授女红,但每日需听半个时辰四书五经,每年一考核,考核优秀者可入上级听学,上级听学每两年一考核,考核优秀者可入后宫织司局,特别优秀者可任织司局基层女官。
杨盈想着,前朝女子不能为官,若入后宫织司局也算不错,也好过被家人当个物件随意嫁出去,一辈子于方寸之间讨生活。于宫中若是能力出众者也未尝不能为自己搏出一片天地。即便考核未过,不能入宫,读书明理又学些本事自也是不错。
杨盈这一想法,李同光倒颇为赞同,只是他于朝堂之上提出时,遭到众人反对,他们的理由无非是女子若都去读书,日后必不愿屈居男子之下,于家不安,于国不稳。
李同光力排众议:我大安男子若想立家、立国当自凭本事,若怕女子读书立于我等之上,岂非懦夫所为?况且朱衣卫女子众多,外行任务不比男子之差,宣平侯任如意更是以一几之身深入敌营刺杀北磐狼主,为大安赢得可胜之机。
“不错,我沙西部第一任首领便是女子,如今我亦是女子,是以各位大人何以说女子读书于国不稳?”初月附议。
旁人还欲再辩,初太后于帘后起身,“哀家觉得庆国公、初国公所言极是,还望诸位大人遵照行事。”
至次,那些朝臣才闭了嘴。
得了朝廷准许,杨盈才让金媚娘着手此事,只是旧日思想根深蒂固,她们只能先于和县徐徐展开。
…………
两人未说多久,便听下人来报金媚娘庆国公来了。
杨盈倒是没料到,金媚娘刚欲说些什么,李同光已推门而入。
“庆国公”金媚娘起身行礼。
李同光颔首算是回礼,他自进门后便盯着杨盈,金媚娘见此说了句:“我还有事,国公请自便。”便下了楼。
“你怎么来了?”杨盈给他倒了杯茶。
“庆国公夫人久未归家,我若是不出来找找,怕是夫人丢了都不晓得。”李同光于一旁坐下。
杨盈未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盈,你在躲我!”李同光看似询问却语气笃定。
“没有”杨盈心虚,不敢看他。
“我从未逼你,你躲什么?”他停顿一二,又加了句“还是说我那夜的肺腑之语让你恶心厌恶了?”
“没有”,这一声杨盈几乎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见她如此,李同光也稍稍放下心来,毕竟成婚之时杨盈就说过不喜欢他,不喜欢便不喜欢吧,总好比厌恶强。
“我今日本就打算看过媚娘姐便回去。”
李同光未再逼她,只是起身拉过她:“那便随我回家吧”。
一句“随我回家”倒是让杨盈心中感慨万千,家?她何来的家?是梧国她生活了十来年的冷宫,还是大安这个庆国公府?
杨盈取了一旁的披风兜帽重新戴上,随李同光出了金沙楼,杨盈来时是骑马而来,李同光亦是,两人打马离去,行至空旷之处,杨盈勒住缰绳:“李同光,要比比吗?”
李同光看向她,见她兴致颇高,开口道:“乐意之至”。
杨盈随即扬起马鞭而去,李同光紧随其后,二人向外围奔去。
冷冽的寒风打在杨盈的脸上,可她非但觉得疼,反而觉得愈加畅快,她越骑越快,耳边不断响起元智大师的“随心”二字。
李同光见状,不免担忧起来,他打马追上杨盈,一个翻身垮坐到杨盈马上,于她身后勒住缰绳。
“吁~~”马儿因方才跑的快,停下后仍是向前颠了许久。
“你做什么,骑这样快?”李同光语气颇急,将她从马上抱下去。
“我只是觉得畅快罢了”杨盈边说边笑,笑得许久停不下来,笑得眼泪从眼中淌出,李同光从未见过这样的杨盈,他不禁一时慌乱,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烈日寒风下,杨盈搂住李同光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李同光,我在学着放下。”
李同光几日的烦闷懊恼皆在杨盈这句话中烟消云散,他抚了抚杨盈的背:“阿盈,别再折磨自己了,你若放不下便不放了,我只求你心中有我就好”。
杨盈于他怀中哭了许久才停,见她不再哭,李同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又给她罩了一层:“回家吧”。
杨盈点了点头,刚要随他上马,似是想到什么:“我仪容可还好?一会儿入了长街,总不好给你丢人。”
方才她还在他怀中大哭,如今又这般一本正经,李同光到底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丢人便丢人吧,自家夫人,也不能扔了不要。”
杨盈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他都不嫌丢人,她自是不怕”。
两人一骑向长街庆国公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