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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君梦

常安日记

妖力无法施展,远处的岛屿,一旦开始划船便烟雾弥漫,我狠心让身子扎进水去,窒息的感觉。我亲手杀死了自己,却仍无法逃离,只是场景改换。

我看着他们占卜什么,大凶之兆,一人却执着决定出兵。这场景好似在书上见到过,他是姜尚。

场景改换,又是一片翻转。

他的海量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是一步步练出来的,开始不怎么习惯,后来喝多了便习惯了。商贾之间应酬免不了有酒宴的,一杯一杯下去,周旋间获利,也有人曾带上意味不明的笑:“素闻不韦先生豪饮,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他也只答谢,碰杯,随后一次而尽。“士农工商”的排名到应是公认的,即使家缠万贯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为嬴异人来回奔忙,应酬间也会有宾客笑语迎迎:“曾闻先生海量,果真如此。”

迎异人回素,立太子,一路颠沛流离,他散尽家财,舍生忘死,步步为营,幕后运筹帷幄,不过寻一个结果,有人骂他投机,亦一笑而过。可挥之不去的,是那声声“贱商”的怨念。“他吕不韦一介贱商”这样的话,听了大多遍。

异人即位为秦王,他为丞相,秦廷一片哗然,纵算是乱室,纵算周王朝名存实亡,天下礼崩乐坏,可普天之下谁会立商人为相?他出征,大胜,回兵,平六国人心,安满朝质疑。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又埋首进公文政事之中,声声“相邦”,句句“本相”,他的气度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深夜,他劝说自己放下公文,一人开了一壶酒,酒杯就放在桌上,一旁是一摞摞的竹筒,他一个人喝干了一壶酒,仍未有醉意,反倒是越发清醒。一觉醒来,再度提笔。

异人崩,政即位,他与赵姬同辅政。“秦相吕不韦”已名冠天下,他所忧心的事也越发多了,终日不停。有什么宴请,若实在推辞不掉也只出个场,一两杯酒便走。

赵姬请他入宫,饮酒.第二杯他便婉拒。“相邦海量,区区一杯酒,何必推辞?”原来她也知道。“政儿刚即位不久,如今满朝上下,只有先生是故人……”“故人”他的思绪飘远,是啊,异人已不在了,成了已故之人。赵姬指节扣案;“相邦有没有在听?”他连忙答话。

六国使臣来朝,相府设宴,一片欢声。“久闻秦相海量,今日倒要看个真假。”不哪国使臣带着几分醉意说出这话。他不动声色,只举杯相贺,心无波澜。推杯换盏作出醉酒之态,看使臣个个东倒西歪,脑中整合着醉后使者们的话。他闭眼伏于案上,听见有人言“相邦这酒量也不怎么样吗”。也是,他的酒量从来都不怎么样。

看着相府,这个他待了十余年的地方。各种文书器物皆收拾妥当了。他打发走下人,开了一壶酒,在正厅,摆了两个酒杯,斟满。“异人,不知你可还好?”他喃喃自语,声音轻颤,却带着实在的关怀,那是他很少对人有过的。和嬴异人在一起,他是真实鲜活的,任何感精都是实实在在的,他有各种表情,会开玩笑,也会不知所撞,会犹豫,他们是朋友。“先生”到“丞相”,称呼的改变带不走情感,从荒郊野外到庙堂殿宇.他还记得那年那月:“寡人以秦王之位担保,吕不韦,绝不会负寡人,也不会负大秦!”于是乎,居中持重十几载,身居相位,理政处事,著书立说,带兵出征,招揽人才,名扬天下。可对嬴政,除开师长,他更多是臣子的姿态:“交与臣便好。”他要处理大大小小一切事务,他可是仲父,是相邦,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坚韧,该有坚决,可也就多了疲惫和伪装,笑着迎来送往。他并不陌生,反而太过熟悉,毕竟当商人时便是这般,不过政界危于商界罢了。心中总压着千万事放不下,功成身退,也是时候了。

离咸阳,城内百姓夹道相送,站满了人,无人出声,他却是动容:“秦人如此待我,不韦此生足矣。”他想着,记起有人曾斥他为外国贱商,可他身在咸阳城内几十载,《秦风·无衣》早已刻入他的血脉,他也愿看着大秦实现一统霸业,成为天下的丞相。

车至域门。他下车,一眼望去,大小官员,有宗室,有朋友,有政敌,他与不少人敬酒祝福。转身,向前,却因声响回头。公子扶苏,还有嬴政赠的玉佩,他拿玉佩逗着小公子,随后抓着玉佩,大步流星向前,不回头。他忍住眼中的泪。明明只是几杯酒,却引出醉一次来,许是人老多情吧。

“王诏:文信侯吕不韦”他跪地接诏,李斯的声音清朗。他想起那年李斯问他“你此言是为大秦还是为你自己”,其实最初助公子异人他是有私心的,想着赌一次,看能不能投机成功,为自己渠利,也能洗刷“贱商”之名,但后来,当他真正当上个泰国的丞相,他也开始逐渐成为一名真正的泰人,他想着让大秦实现东出,一统天下,那一句句“仲父”,一声声“相邦”,他在其位谋其政,他问心无愧。李斯,或许才是陪大王走下去的人吧。“君何功于秦?”一言出,众门客皆哗然,议论不止。呵,他何功于秦?李斯却只是在喧闹中用更清朗的声音念下去:“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他记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嬴政将剑抵上他的颈,质问自己的身世,他记起异人让嬴政拜自己为仲父。随后是迁至蜀地的安排。宣诏完毕,门客们议论纷纷,不平,不愿。他与李斯共入厅堂,为其设宴。他说,这一拜,替我拜给大王,多谢。他何尝不知嬴政是为让六国断了心思,可又能护到何时呢?他活着,不过是为大王扫平天下分心罢了。与李斯小酌几杯,对方告辞。

他开一壶自酿的酒,想起方才与李斯对酒的夸赞。对啊,连着两个粮食的丰年了。两个酒杯,倒满,这一次,却不是给人,是自己。“文信侯,你不受四国相印,一心求死,这做的是何买卖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韦入秦,为的是一宗大买卖。”

一壶酒尽,他从怀中掏出一精致小瓶“岂曰无衣?大秦万年。”

吕不韦于洛阳自尽。

“你若知今日下场,还愿意入秦吗?”

“愿意,因为我看见了,一统天下。”

求什么富甲一方,他要轰轰烈烈,“不韦此生无悔。”

我是进入了他的梦境吗?那么清晰又直白地旁观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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