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村一个平凡的早晨，村民跟往常一样，忙起了自家的活儿。
黎锦家里……
没有太多华丽的家具，最好的一样，也不过是大厅内桌子上的篓子里放着的一把银质剪刀。
那还是黎锦娘亲嫁过来时，他外婆家给的嫁妆。
这一把简单的工具，在黎锦娘亲手中的剪刀灵巧的舞动下，不知裁出了多少件华美的衣裳，拿到市集上去卖。
全家人也因这沾了光，饭桌上偶尔会多点肉。
小孩天性黏人，好像不知什么是懒觉。
尤其才六岁的黎锦，一大早，感觉到父母不在身边，没多久就从床上爬起来。
他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走路一甩一甩的。
一张巴掌大的脸肉嘟嘟的，捏起来细腻又柔软。
两只比桃花眼略宽一点的眼睛像小溪一样清澈。
小小的鼻子和樱桃小嘴，让整张脸显得更加可爱。
他此刻正扑在一个妇人的大腿上。
妇人端庄地坐在桌边的板凳上，已经忙了好一会儿。
“娘亲抱抱。”
“锦儿乖，娘亲抱抱。”
这个妇人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一张脸虽然有些泛黄，但是五官还算秀气。
她正是黎锦的亲娘。
此刻，她的眼睛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儿子。
“我家的锦儿就是讨人喜欢。”说着她亲了亲小黎锦的脸颊。
……
画面旁，站着一个一身浅蓝的少年，赫然是十四岁的黎锦。
他好像被定住了一样，被动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画面的人对他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看不见我。
这是八年前。
黎锦心里想。
……
“锦儿乖，你爹爹去隔壁菜地里锄草了，娘要给你和你爹做身衣服。等下啊。你陪爷爷出门一趟，要乖乖的，听爷爷的话。回来啊，娘奖励好吃的给你吃。”
妇人的声音像风一般温柔，沁人心脾。
她认真地叮嘱着怀里的孩子。
“娘亲，我知道了。爷爷要去哪个地方呢？”
“隔壁村你董大爷生病了，他是你爷爷关系挺好的一个朋友，上次他还帮了咱家一个大忙。这次生病了，你爷爷想去看看他。”
“我知道了娘亲，因为那个人是爷爷的朋友，而且帮过咱家，所以爷爷去看望对方。这叫知恩图报。”
六岁的黎锦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头，一脸率真地说出了这么几句话。
“呵，对的，我的锦儿真的好聪明。”
妇人喜上眉梢，又亲了亲小黎锦的脸颊。
……
立在一旁的黎锦心口一悸，传来苦中带涩的感觉。
这是……
原身的残念吗？
来不及多想，黎锦眼前的画面已经发生了千般变化。
…
平湖村不复先前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情况，满目狼藉。
原本就脆弱的茅屋为百姓们挡过多少风雨，而今却各遭磨难。
有的像奄奄一息的老者，瘫痪在地；
有的四分五裂，飘散在各个地方；
有的干脆被连根拔起，不知被水流冲到了哪个地方。
空地上摆放着几十具由草席遮盖着的尸体，那是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却一动不动。
真让人忍不住哭断肠。
今天的风也显得有些诡异，往常很少有这样鬼哭狼嚎呼啸而过的风。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厚厚的乌云，阴暗笼罩着大地。
时不时有霹雳声在云层里冒出来，仿佛是上天在为大地的现状不满而发泄怒火。
草席旁，不少村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即使一瘸一拐的，也要相互搀扶着一个掀开草席，找寻自己的亲人。
草席每次被掀开，都伴随让人不忍看的悲怆画面。
一块草木稀疏的空地上同样摆着两具草席裹着的尸体。
一旁的老人伤心欲绝，身体颤抖得厉害，两只手勉强地撑在地上，却还是趴了下去，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精力。
“天啊，我的儿子儿媳啊。”
是黎锦爷爷，一瞬间，他原本墨色的头发仿佛褪去了颜色。
其中几绺不听话地从扎好的发堆里跑出来。
“我的儿啊，这让我怎么活啊。”
黎锦爷爷跪在两具被水泡得看不清原来模样的尸体前，恸哭不已。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天抢地的声音，更衬托得此处如人间炼狱。
原来，就在黎爷爷和小黎锦外出那段时间。村庄被洪水淹没了。
全村，只有少部分人生还。
小小的黎锦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抖。
“爹！娘！你们在哪里？”
黎爷爷面前的两具尸体，他刚才也不小心看到了。
“不！那不是爹娘！我的爹娘不长这样，还我…还我爹娘！”
小黎锦双眼涣散，嘴里念叨。
他捂着耳朵，浑身抗拒。
不敢想象，才六岁的他，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啊，仙人，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黎爷爷上半身趴倒在一个人面前，那个人面容光洁，一身修士打扮，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布裹。
“仙人，我知道你有法术，请你救救我的孩儿吧。”
修士面露不忍，赶紧蹲下来扶住黎爷爷，奈何黎爷爷坚持要跪，两人僵持。
这时，另一个相同打扮，胸前挂着个布兜的修士走过来，半蹲下去，对黎爷爷劝道：
“老人家，我理解您的心情。不是我们不想帮，只是所谓生死有命，我们修者不能过分干预。希望老人家理解。”
“那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啊，求求你求求你了。”
黎爷爷依旧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忽然，那个背着长条包裹的修士看向一边。
原来，他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小黎锦。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的爹娘…”
修士的语音突然停顿，脸色复杂地看向小黎锦。
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黎锦的头。
“你…你别害怕，你的爹娘只是去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呜呜呜…”
小黎锦依旧保持着原来僵硬的坐姿。死死咬住嘴唇，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神没有焦距，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
仅此而已，没有对修士的话作出其他回应。
修士担忧地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安慰。
…
立在一旁像个木偶一样的黎锦突然整张脸扭曲，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疼痛蔓延全身。
眼前一黑，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视角突然变幻。
原来蜷缩着的小黎锦，替换成了他，眼前通红一片。
耳边传来一个刻意拖长的声音，不男不女，状态癫狂。
“快，杀了他，如果不是他不愿意救你爹娘，你爹娘就不会死…
杀了他，你个懦夫，你不想为你爹娘报仇吗？”
“呃…啊啊…”黎锦痛苦哀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只能看着它们慢慢抬起，弯成鹰爪状伸向对方。
“呃…”对面的修士好像被他唬住，一动不动，任由他掐住脖子，直到脸变成猪肝色。
“哈哈哈哈…对的，黎锦杀了他。
哈哈哈哈，就快成功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嚣张。
好累，头好疼。
黎锦也不知怎么回事，头昏脑胀的感觉侵袭着他，视线内虽然还是一片血红，却渐渐模糊。
他此刻甚至快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该做什么。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的双手逐渐无力松开，从修士脖子上滑落，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就要缓缓闭上。
“哈哈哈哈…”
耳朵里依然传来更加癫狂的笑声，声音里含着势在必得。
不可以睡。
突然，一道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在黎锦耳边响起。
这道声音好像给黎锦带来了力量，黎锦的眼睛重新费力睁开，胸口处闪过一阵月白色光芒，快得肉眼看不见。
耳朵里的声音蓦地消失。
眼前的世界也像崩溃的蚁穴一样瞬间瓦解。
黎锦也就清醒过来一会，终于还是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缥缈峰侧峰，一轮明镜似的圆月挂在天边，月光皎洁，天地蒙上了一层轻纱，尤其偏爱湮月阁。
阁里，蓝若湮换了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领上绣着牡丹花纹，腰间束着同款月白色腰带。
一头长发被他随意地用簪子束在脑后，增添了几分洒脱飘逸。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透着一股英气。
他的唇形很好看，薄厚适中，唇色是自然的肉桂奶茶色，显得肤色更加白皙自然。
倾国倾城的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只是，此刻他本人的心情却不太好。
就在刚才，他看着黎锦被梦魇兽带到编织的幻境。
窥灵镜里的小黎锦天真烂漫，让蓝若湮甚是欢喜。
忽然，温馨的画面变成满地废墟，无忧无虑的小黎锦变得呆滞麻木，满脸狰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明明修真之人该心怀天下，不能专注一人，蓝若湮却忍不住更加关注黎锦，心情为他的情绪左右。
直到，黎锦差点被梦魇兽控制住，蓝若湮更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蓝若湮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平时好好摆在摊贩那里的摆件，偶尔路过时可以观赏。
某一天路过，却发现它被熊孩子恶意碰倒掉在地上，那种遗憾又烦闷的感觉，还夹杂着一丝丝愧疚——要是早点买下它就好了。
好在最后关头黎锦保持理智清醒了过来。
蓝若湮刚松了一口气，黎锦又陷入昏迷。
这种程度的心情起伏，蓝若湮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哪知，胸口的日灵珠突然间又发生了异常反应，虽然只是一瞬间。
蓝若湮奇怪，“刚才，黎锦即将被梦魇兽得逞之时，又突然清醒过来，梦魇兽被震出梦魇，黎锦随即陷入昏迷。”
“胸口的日灵珠异动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这下我不得不去查看一下。”
蓝若湮心念一动，于是站起身，像终于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一刹那消失在原地。
……
海角秘境里，黎锦还在昏睡，薄薄的嘴唇没有多少血色，脸颊也有些苍白，眉头无助地蹙起。
秘境的环境尽量仿真，自然界的草木鸟兽虫鱼样样不漏，除此之外，还有修真界的奇珍异兽，仙露奇葩。
黎锦不算安然地仰躺在地上，阳光此刻也照顾这个眉间时不时跳动的少年，在树梢后面收敛了自己的光芒，怕灼伤了地上的人。
旁边骤然凭空出现一双白色的鞋和月牙色的衣摆。
“还没醒？。”声音清澈，含着关心。
蓝若湮蹲下身子查看，食指和中指聚起白光，忽又消散。
蓝若湮有点歉意地说：“我要先探查下你身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你能理解吧”
黎锦自然不能回答。蓝若湮说完，重新聚起灵力，包裹住黎锦。
“奇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蓝若湮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为难，终于，还是聚起另一束灵力。
“反正都开始查了，干脆探查个彻底。”
蓝若湮探入黎锦的识海，把黎锦半生坎坷看了个大概。
“黎锦，原来你身世这么凄惨。”
蓝若湮收回手指，打量着黎锦略显疲倦的睡颜，叹了口气，用袖子给他擦点额头和脸上的汗珠和污痕。
你的底细基本查探过了，没有古怪的地方。
那怎么会与我身上的日灵珠有感应呢？
蓝若湮只能在心里问，没有说出来。
又站了一会，蓝若湮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黎锦手指轻点，一缕白光没入黎锦额角。
“黎锦，你该醒了。”
还在昏迷中的黎锦其实早已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是你来了吗？
他挣扎着想从黑暗中醒过来，只是做不到。
俶尔，脑门上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凉，好像还听到一道如雪般纯净的声音。
黎锦刚掀开眼皮，还没适应光线，蓝若湮却在与此同时销声匿迹。
黎锦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除了幽幽的虫鸣，没有相见之人的身影，有些失望。
大殿内，宗主和长老们看到蓝若湮出现在海角秘境，起初有点惊讶。
但后来看大师兄好像在查看什么，他们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大师兄真是关心宗门的安危。
黎这边，不知怎么的就被传送出秘境，他一脸茫然。“我这是通过了吗？”
手上的玉镯子已经不见，无从判断。
黎锦的心有点七上八下。
广场上，陆陆续续有参加考核的人被传出秘境，因为考核时间已经结束。
当然，一场考核，不仅看实力，还看运气。
结果如何，努力过就问心无愧。
道理是这样，却不是人人都能吃透。
广场上的喜悦与悲哀，再次重演。
……
“黎锦。”依旧是清脆有活力的声音。
黎锦听到声音后转身，果然是柒染。
她依旧男装打扮，身材娇小玲珑。
身边还有林皓昇、齐霆朔、凤招月、凤启年等人。
“怎么不见韩殇璃？”
黎锦奇怪。
“刚才看到他了，只是脸色有点难看，可能是被梦魇吓到了吧。这一会可能去休息了。”凤启年接道。
“不过话说回来，黎锦，你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要失败了呢。”林皓昇调侃道。
“一言难尽。”黎锦觉得语言有点贫乏，胸口依然觉得闷。
“……”林皓昇耸耸肩，表示理解。
梦魇梦魇，没有挣扎和痛苦还叫梦魇吗？
谁没有点不想回忆的往事。
“你们说什么时候公布考核结果，我现在在期待拜师大典了。”齐霆朔一句话把话题叉开。
“我也想知道。”凤招月双手环胸，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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