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相见

霍雨浩的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有扇下去，滞在半空中。唐舞麟从霍雨浩带泪的眼中看到了诸多情绪，生气，愧疚，还有挥之不去的失望。

退后一步，甚至不屑再与唐舞麟争执，摔门而出。

唐舞麟蜷缩在床，脑海中他还想着霍雨浩刚才那个眼神，他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

“我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唐舞麟哽咽道。

那一瞬间，他宁愿霍雨浩那一巴掌真扇在自己脸上，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打醒。

-

霍雨浩出了门，他站在楼道口。曹文蕴出去了，灰灰也不知道跑哪去玩，自己一个人图个清静，弯着腰坐下，听见屋内唐舞麟细小的哽咽声。

霍雨浩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顿时心烦意乱。下了楼又出门，顺着长街走，附近的人都认识他，朝着他打招呼，霍雨浩一一向他们道好，走了一会已经能够看到城墙。

古墙巍峨挺立，在岁月中尽显斑驳。

从旁边的商铺蹿出个小孩，拽着霍雨浩衣袖。

“大哥哥，楼上有个姐姐要见你。”他指着头顶的茶楼，茶楼迎街而立，小孩拽着霍雨浩往上走，一路上霍雨浩默不作声，他知道是谁，只是还有些犹豫不决。

那小孩将他带到包房外就离开，霍雨浩站在门外呆了许久，最终还是愧疚大于理智，没敢推门，又临阵脱逃。

偷偷跑到护城河边，在月色中对着水面发呆，临街已经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灯光亮起，水波潋滟，风光无限好。

霍雨浩想，自己怎么就混成这样狼狈模样，他看着水中的自己，褪去曾经的傲气，在磨难风霜中越发的模糊不清，他快要看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水面多出一道不属于霍雨浩的人影。浮叶荡起波纹将人影打乱，涟漪四起，身后的城墙和亭台阁楼化为镜中花水中月。

今时月与古时月，好像没什么大不同。

“我原以为你已经走了。”霍雨浩笑道。

萧萧挨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海神阁主已经近百年没踏出过史莱克学院，此次出来，只是为了赴故人之约，却没想到都快临门一脚了，还差点被人放了鸽子。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受：“明明是你说等着我，结果我来见你你却跑了，霍雨浩，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嗯，三千年，确实长进了，都能对着自己发火了，以前都是叫自己班长，现在都直接直呼其名了。霍雨浩想到，那双眼睛却温和地盯着萧萧看。

萧萧气急：“看我干什么，你倒是说话呀？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我踹你下河去。”说罢，抬脚就要踢。

霍雨浩没皮没脸地躲开，笑着哄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身体撑不住地往后躲，差点就真的跌入旁边的护城河里，萧萧拽着他的手臂拉过来，全身上下的魂力包裹住两人。纤纤细手不放，她握着霍雨浩手臂，皱眉伤感道：“怎么混成这副模样了？你的魂力呢？”

霍雨浩收回手：“出了点……意外，没了。”

没了，碎武魂，散魂力，那抽筋拔骨的疼痛此时在他口中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句没了，云淡风轻，不值一提。

“是因为那个孩子？”萧萧皱眉道：“那孩子身上的冰龙武魂，和你原本的冰碧帝皇蝎气息相似，甚至他身上魂环都一模一样，你将冰碧帝皇蝎武魂给了他？”

“为什么？那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听说你是他的姐夫，当年你为了去找舞桐一去不返，这孩子难不成是你和舞桐的——”

“不是。”霍雨浩反驳道，身后灯火喧闹，隐隐开始热闹起来，霍雨浩打断萧萧那些荒唐想法：“他确实是舞桐的弟弟。”

“那就是和你没血缘关系了？”萧萧眼眸深邃道，顿时恨铁不成钢，那迟迟没有踹下去的一脚还是落在了霍雨浩身上：“养个没血缘的孩子差点连命都搭出去了，霍雨浩，你的心也太好了吧！”

指着霍雨浩又是一通乱骂。

霍雨浩硬着头皮听着，也不生气，印象中萧萧这姑娘性格活泼，坚毅，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面。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被她指着脸骂，霍雨浩顿时觉得稀罕。

又想多瞧几眼。

“骂你就听着！”萧萧怒目。

霍雨浩收回眼神，乖乖听着，等着萧萧骂累了，她叉着腰，迎河而立。

“说罢，想找我帮什么忙？”

霍雨浩抬起头：“我想让你收舞麟为徒，他在考核中犯了大错，只有你能保他。”

“不收！”萧萧气鼓鼓的。

“那我走了。”霍雨浩转身要走。

萧萧顿时转过身来：“收收收！”她坐在霍雨浩身旁，生怕霍雨浩跑了：“其实那孩子我在图书馆见过，我之前就和他说过想要收他为徒。”

“嗯？”霍雨浩愣住：“你动作这么快的？”

“但是被他拒绝了。”

霍雨浩撇嘴，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没眼力见的浑小子，居然连你都拒绝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萧萧点头：“你回去帮我收拾他，让他对我三叩九问，我就收他为徒。”

“好。”

说完，相似一笑。

清风明月，三千年光影过隙，两人容颜却丝毫未变，亦如三千年前。

萧萧还是那个萧萧，霍雨浩也还是那个霍雨浩。

好似从未变过。

萧萧垂眸轻笑，她拽着霍雨浩沿着护城河散步：“所以，你这三千年到底去哪了？”

霍雨浩也不藏着：“我去了神界。”

“你成神了？”萧萧惊呼。

“嗯。”霍雨浩点头。

萧萧没好气地凑过来：“什么神位？”

“情绪之神。”

“没听过。”

“不是什么厉害的神，你没必要听过。”

“那舞桐呢？”萧萧又问道：“唐舞麟是舞桐的弟弟，那舞桐怎么不在一起？”

霍雨浩停下脚步：“她不在了。”

萧萧瞳孔瞬间扩大，她呆愣站在原地，回过头，如坠冰窖。

“神界遭遇时空乱流，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带着舞麟活下来。”他撑着栏杆望向水面，偶尔有船驶过，水面上放了花灯，霍雨浩不知道该怎么和萧萧提起，他也不想刻意隐藏自己的过去。

那些话憋在心里面太久了，他不知道该和谁倾诉：“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其实还要来自于七千年后，只是因为时空乱流，我才来到这个时空。”

他以为自己会哭，可再一次提起舞桐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快要忘了如何去爱她？

只剩下无限落寞：“我不属于这个时空。”

时空乱流？

萧萧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站在一旁，又继续听霍雨浩讲。

“舞麟那孩子和一般人不一样，神界灭亡之时，金龙王将自己的魂核留在了那孩子的身体里面，幸好由当时的至高神唐三竭尽全力，这才暂时封印。后来神界灭亡，唐三逝世，我才用自己的力量封印住了金龙王。”

那一连串的名号从霍雨浩嘴里蹦出来，萧萧整个人都傻了，神界，金龙王，唐三？等等，莫不是那位一万多年前的海神修罗神同体的先祖唐三？

消息太多，一时间消化不过来。

萧萧扯出了个尴尬的笑容：“你继续。”

霍雨浩憋着笑，眼底却尽是无奈：“这些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封印减弱，恐怕要封印不住了，让那孩子拜你为师，一是为了让他还有学上，二是……”说到这霍雨浩苦笑：“想让你好好教那孩子掌控自己的力量，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同为双生武魂的镇国之鼎才能教他了。”

“话是如此。”萧萧思索了好久，才终于理解了霍雨浩的意思：“只是若你所说，如果金龙王真的在那孩子身体里面，那我现在不是杀了他更好，何必留着这个祸患。”

是的，既然是个祸害，早点除掉才是一了百了。

又何必留着。

霍雨浩反笑，也不恼怒，他也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

留着他，有必要吗？就算他是先祖唐三的孩子。

“星斗大森林这些年来一直蛰伏，至传灵塔建立之后，看似缓解了人类与魂兽之间的关系，其实两族之间纷争不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百年前的大战，其实是魂兽在其中挑拨。”

萧萧不反对。

两百年前一场为了争夺矿石资源的内战持续了十六年，大部分魂师死亡，魂导器几乎落寞，这其中最得利的自然是魂兽一族。兽神帝天盘踞星斗大森林，亦有一种虎视眈眈窥视着人族城池的征兆。

“魂兽真正的神快要醒了，这些年它一直都在星斗大森林的最深处沉睡，帝天也在等着那天。”霍雨浩道。

萧萧好奇：“谁？”

“银龙王。”

一阵风起，波光潋滟划过霍雨浩脸颊，那双眼眸无比清明，又带着残忍：“那孩子你好好教导，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面的力量，你再杀了他。”

“如果他能呢？”萧萧问道，她不太明白，但内心还是在期待霍雨浩的回答。

“如果他能控制那股力量，那他便是人族最尖锐的利刃，等着银龙王彻底苏醒之日，那他便是唯一能和兽族抗争的人，也亦是——”

霍雨浩回头，浮光掠影：“我为这天下挑选的救世主。”

是了，早就想好了。

从他抚养那孩子的那一刻起，他早就替这孩子选择了道路。

-

这章想了许久，没有哭闹，没有过分的埋怨，两个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了，忽然觉得他们的相遇，就该这么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