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晴
我是被毡房外的马蹄声惊醒的。
天刚蒙蒙亮,毡帘没拉严,一道灰蓝色的光斜斜地落在羊毛地毯上,把上面的花纹照得清清楚楚。
母妃昨晚给我补好的骑装就挂在帐杆上,袖口还留着淡淡的草药香——她总说马厩里蚊虫多,特意在布料里掺了驱虫的草药汁。
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凉意从脚底慢慢爬上来,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麻利地套上骑装,手指扣腰带时,金属扣“咔嗒”一声响。走到门口时,裙摆扫过地上的铜盆,盆里的水晃了晃,映出我发辫上昨天别着的银饰。
掀开毡帘的瞬间,草原的晨风灌了进来,带着草叶上露水的潮气,凉得我缩了缩脖子。
风影在马厩里已经不安分了,听见我的脚步声就开始刨蹄子,“哒哒”的声响在清晨的草原上格外清楚。
我解开缰绳把它牵出来,它抖了抖鬃毛,几滴露水落在我手背上,冰凉凉的。
“塞娅?又要去跑马?”
母妃的声音从毡房门口传来,她披着件厚外套,手里拿着我的坎肩,“把这个带上,太阳没出来前风凉。”
我接过坎肩搭在马背上,她伸手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早去早回,早饭我给你留着奶皮子饼。”
“知道啦母妃!”
我翻上马背,轻夹马腹,风影就踏着露水往前跑。刚跑出营地不远,眼前突然铺开一片金雀花,密密麻麻的黄色花朵把草坡盖得严严实实。
风一吹,花丛就跟着起伏,草叶摩擦的“沙沙”声里,还混着蜜蜂振翅的“嗡嗡”声。
我勒住缰绳让风影慢下来,伸手摘了朵最大的花。花瓣边缘带着点锯齿,摸起来凉凉的,别在发辫上时,花粉沾了我一鼻尖。
心里想着,等会儿回来得多摘些,母妃总爱用这花晒干了做香包,去年她做的那个,到现在我还放在枕边。
穿过花海就是河谷,河水在晨光里亮闪闪的。岸边的芦苇长得比我还高,绿油油的杆子被风吹得往一边倒,顶端的芦花白花花的,时不时有麻雀钻进去,惊得芦花簌簌往下掉。
我弯腰掬了捧河水,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走,在草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母妃说清晨的河水最干净,洗把脸能让人眼睛亮堂,我就多撩了些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滚,凉得人精神一振。
催着风影沿河岸跑时,马蹄踏过软泥,溅起的水珠落在水面上,一圈圈涟漪慢慢散开。
河水里映出我的影子,石青色的骑装在绿色的草地上很显眼,发辫上的金雀花随着跑动轻轻晃。
远处的河面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是条鱼跳出了水面,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回去,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前面的草坡越来越陡,我拉紧缰绳,风影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往上爬。越往上风越大,吹得我的骑装下摆猎猎作响,发辫也散开了好几缕。
爬到坡顶时,风突然变急,差点把我头上的银饰吹掉——这银饰是去年生日母妃送的,上面刻着我们部族的狼图腾,她总说戴着能保平安。
扶着风影的脖子往下看,整个草原都在我脚下铺开。绿色的草一直延伸到天边,和蓝天白云连在一起。
远处的蒙古包像撒在草上的白石子,炊烟直直地往上飘,被风一吹就散成了淡淡的雾。羊群在草坡上慢慢动,像一团团白棉花,牧民的吆喝声顺着风飘上来,断断续续的,却透着股热闹劲儿。
“风影你看,”
我拍拍它的脖子,它晃了晃脑袋,扬起头长嘶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草原上飘出去很远。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热烘烘的,我解开坎肩的扣子,让风把热气吹走。
风里有河水的潮气,有青草的腥气,还有远处金雀花的甜香,混在一起,是草原独有的味道。
正看得入神,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父王骑着他的黑马追上来了,手里还举着个布包。
“跑这么快,早饭都不吃了?”他跑到我身边,笑着把布包递过来,“你母妃今早特意烤了奶皮子饼,知道你准会饿。”
我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热乎的奶饼,中间夹着厚厚的奶皮子,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咬了一大口,奶皮子甜滋滋的,我含糊不清地说:“父王你看那边的花海,等下回去我摘些给母妃,她肯定喜欢。”
我指着远处的黄色花坡,嘴里的饼渣掉了一身也没顾上拍。
父王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眼里带着笑:“你母妃昨天还念叨呢,说金雀花开得正好,要给你做个新香包挂在马鞍上。”
风影在旁边刨着蹄子,鼻子里“呼呼”喷气,大概是想继续往前跑。我把剩下的奶饼塞进嘴里,拍拍它的脖子:“走,我们去追那只鹰!”
远处的天上有只雄鹰在盘旋,翅膀展开得大大的,在阳光下看着是褐色的。
风影立刻撒开蹄子往前冲,我伏在马背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身下的草原往后退,花海、河流、羊群都慢慢变小,只有风里的花香和草香一直跟着我,在这辽阔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