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过去个把月，时间进入盛夏，自从那日说得差不多之后，若曦也破罐子破摔正式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喝喝茶，练练字，和胤祯聊聊天，人多的时候就搓麻将，人少了就斗地主，她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和了下来。
只是已经被拖垮的身体并不能随着精神的解脱而好转，她还是一天比一天脸色苍白，一睡下去就很难自主清醒，每天都需要巧慧唤她才能睁眼。
胤祯很害怕她哪一天就这样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来，怕每天晚上见到的都是最后一面，便又多了一项天天早上要求她陪他练剑的任务。
这一日用完早膳，趁日头尚未驱散清晨的凉意，胤祯在园中舞起了剑，十四福晋在一旁为他抚琴，若曦则坐在凉亭石凳上欣赏，明明是夏天她却还是穿得仿佛冬天一样。
一曲终了十四福晋停手，胤祯也随之收剑入鞘，热身之后额角略有汗珠滑落，他先示意福晋回去休息，而后来到若曦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若曦仿佛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意，是和四爷完全不同的风格，四爷冷静内敛，虽也习武却是为了强身健体，不像十四爷，大将军体魄健壮武力高强，还能上阵杀敌。
硬要形容的话就是精英上班族和体育运动员的区别吧…若曦打散脑海中的奇怪思路，习以为常地站起身拿着手帕为他擦汗。
天天早上都是这个行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见胤祯满眼笑意与她对视，若曦语气戏谑：“美女环绕左拥右抱~十四爷真真好福气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论起福气咱们若曦可是不遑多让，看俊男舞剑，听美女弹琴~”
“那有什么，都是俊男给我跳舞我才乐呵呢~”
胤祯脸色一黑：“你可真敢说啊我还在这呢！”
“你刚才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若曦若无其事眨眼转移话题：“今天想玩什么？”
胤祯哼了一声，还是顺从地回答：“搓麻将吧，感觉比斗地主有意思。”
于是几个人玩了一上午麻将，下午胤祯有事外出，晚上回来他们又一起拼酒，十四福晋是真的不能喝，三杯倒就被扶回去了，剩下若曦与胤祯对着吹，最后成功把胤祯吹倒。
她让巧慧和另一位侍女把十四爷扶进屋，自己轻轻笑了一声，她酒量本就不错，来到古代之后更是被十三爷锻炼出来，只要她不想醉，她就不可能醉。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啜饮一口抬头望向深色夜空，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皎洁的月光仿佛为这庭院、为这石椅圆桌都添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果然没错。”
明明只是一颗围绕着地球旋转的天然卫星，却因古人的思念为它附上别样的浪漫，此时此刻她也不由得想到——月亮亘古长存，那么爸爸妈妈有在和她看着同一轮明月吗？
她觉得月亮仿佛真的拥有魔力，只肖一眼便能让她的眉宇间染上怅惘，是忧愁，是思念，也是期盼。
她的灵魂存在于此，她的身体何去何从？是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还是早已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或者另一个若曦如她一般接手了自己的人生……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时限即将到了，这个时代没有她的家，不知她的归处又在哪里，她想回到父母身边，又怕一死百了，一切都只是她触不可及的梦。
但最后思考良多，她只是举起手中杯盏遥敬明月，心中坦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希望爸爸妈妈哥哥嫂子能身体健康，即使她不在也能一起欣赏这美丽的月光。
泡了一会儿府内自带的温泉，若曦回到房中，见胤祯已经在外间睡下，便神色如常从他身边路过，打算回到内室就寝。
“水……”
若曦脚步停住，转过头看向胤祯，他依旧没醒，但是蹙起了眉，口中小声喃喃：“渴……水……”
她犹豫两秒，还是从桌上倒了杯水走过去，坐在床榻边扶起对方喂下，仿佛是清凉入喉唤回了他的一些神智，能听到对方失神呢喃：“我又在做梦吗？”
若曦手中动作一顿，扶他躺下轻拍：“……睡吧。”
等对方再次睡熟她才起身回到内间，没看到等她走后胤祯无声睁眼，神色清明，定定看了屏风许久，才再次闭眼真的熟睡过去。
时间流转，又是一天早晨，这次若曦不需要巧慧叫醒就起来了，她体会着身体上久违的轻松感，心中了然，是今天啊。
“二小姐……”巧慧欲言又止。
“今天天气不错啊巧慧。”若曦心态平和地说：“巧慧有想过等我死后要去哪里吗？”
“奴婢…没想过……”巧慧眼含水珠颤抖着声音回答。
“那你可以现在想想。”若曦温柔地说，她拿出两份包裹：“待我走后，四爷与十三爷会来吊唁，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四爷，再把这个交给十三爷。”
她先指了指大一些的那个，后又指着小的这个说：“四爷与十四爷我都不担心，但我唯独放心不下十三爷，绿芜的事情你永远不要告诉他，承欢每年祭拜一位姑姑的事你也不要告诉他……但是等承欢长大了你可以告诉承欢。”
“我这一生留下的钱财不多，你留出一部分给王喜……”若曦说着突然停住，不多时长叹一声：“罢了，他是个聪明人，多半是用不上了，剩下的你自行分配吧，如果你想改了奴籍，可以拜托十三爷，届时我和姐姐留下的东西也足够你赎身好好生活了。”
“……二小姐！”
“莫要哭了，麻烦帮我把十四爷找来吧。”
“是……”巧慧行礼之后红着眼睛出门寻人。
在她走后，若曦一个人来到书桌旁，收起昨晚没练完的字，重新展开一张纸提笔书写，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同 天 死 生
悲 地 者 者
万 一 为 为
古 逆 归 过
尘 旅 人 客
等写完把笔放下，胤祯也跟着巧慧一起进了门。
“若曦，你找我……”
许是亦察觉了什么，在看到若曦面色红润的一瞬间，他的脸反倒难看了起来，如鲠在喉说不出话，许久才开口：“我以为…还有很长时间……”
若曦笑笑没搭话，只是说：“今天天气不错，看来老天厚爱我，我们出去坐坐吧。”
胤祯默不作声跟着她一起来到平时舞剑的地方，十四福晋一如往常地等在那里，见两人到来她起身迎接：“爷，若曦姑娘。”
莫不是将死之人的气息清晰可闻，若曦见她脸色也逐渐迟疑，随后视线看看胤祯，眼眶开始湿润：“若曦姑娘……”
她叫的不是侧福晋，因为她知道若曦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十四爷府的侧福晋。
她身边从来没有过这么离经叛道的姑娘，偏偏还不讨人厌，虽然没有说过，但是她其实很喜欢这位懂得奇怪的东西的奇怪的朋友，而现在这位朋友却——
“福晋的琴曲很好听，今天若曦就要斗胆请求福晋为我弹奏一首送别曲了。”若曦笑着。
“……好，想听什么我都给你弹。”
她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体力逐渐从身体中流失，在即将栽倒的前一刻，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若曦！”胤祯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带她到亭中坐下，神色慌张：“不要睡着，若曦！”
“好，我不睡。”她身体无力的靠着胤祯，听着耳边带着悲伤的琴声：“今天的花真好看啊。”
“明年的这时候花也好看，我们明年也一起看好不好？”胤祯眼眶发红地恳求：“别走，求你。”
“哈哈……虽然我很想哄哄十四爷，但这时候……就不要留什么无用的承诺了。”若曦嘴角弯起，唇色惨白：“还是我来求十四爷一件事吧，等我死后，将我火化，寻一天有风的日子撒出去……”
“……你想化骨扬灰吗？”
“那是自由……我将同风一起，游遍这大江南北，了却我生前所愿。”
“好……我答应你！”胤祯哽咽：“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记得我吗？”
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若曦额头，她只觉得这眼泪滚烫的刺人：“……别哭啊，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在圣祖爷赐婚之时，我曾想过、要不就说…我愿与青灯古佛常相伴，从此不问儿女情长……但我又一想还是算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胤祯配合着问。
“因为…我信马克思啊~哈哈……咳——”
“哈哈哈~”他笑得沙哑难听。
“好了知道你听不懂，不要附和我了……”若曦无奈地弯起眼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知道十四爷懂不懂我……但我相信十四爷是愿意懂我的……”
“我本想…到了下面……多想孟婆要几碗汤，把你们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十四爷是个好人，但是喜欢一个人太苦了，她已经没有了爱人的勇气，不过……临死前给单相思了大半辈子的人留点甜头也不错——
“十四爷这么好……下辈子，和你在一起也不错——”若曦逐渐合上眼：“但是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十四爷……把我忘了吧……”
“好好活着…百年之后…”
“再来见我……”
她手中折的桃枝跌落，逐渐没了生息，胤祯闭上眼睛满脸泪痕，说着她已经听不见的话：“不会忘的，但是我会好好活着，百年之后…再来见你！”
守在一旁的巧慧早已泪流满面，跪下失声痛哭：“……二小姐！”
另一边紫禁城中的胤禛突发心悸，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忍过那一阵疼痛后他挥挥手撤下太监，手上摩挲着那一封始终没打开的信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胤禛！”
他猛地抬头看去，若曦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他听到她说：“胤禛，忘了我吧，我走了。”
他惊醒伸出手去：“若曦别走！”
随后他顿住了，眼前哪有若曦的影子呢，胤禛摇头苦笑，是太过思念连梦中都在想她了吗？
犹豫片刻，他还是打开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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