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将胤禩抛在后头愈来愈远，若曦还能看到他停留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往日他的身边总会有九爷十爷又或许是十四爷的身影，如今却只身一人形单影只。
她放下窗帘叹气，大清这个朝代最大的气运恐怕都落在这九龙夺嫡的几人身上了吧，他们强大得各有千秋，最终却只能争出一位胜者。
身旁胤祥看着她：“外面风大，你刚哭过，莫要让风尘迷了眼。”
“……嗯。”
又行驶了许久，马车来到下一座城池，她让马车在一座凉亭站下，几人下车休整。
凉亭临水而建，环境清幽，两边杨柳低垂悬于湖面，风吹叶动簌簌作响，过路的三两行人步履匆匆。
她晓得，此处将成为她又一次诀别至交好友之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人站在凉亭中，若曦勉强笑笑，眼神蕴藏悲伤。
其他几位皇子对她或多或少都是有所图谋，只有十三爷是唯一一个由始至终没对她有过偏见的人，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跨越时空相交的知己挚友。
而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尽量慢点骑马，别让冷空气激发你的旧疾，我知你工作繁多，但往后也要时刻照顾好身体，莫要太过疲惫、承欢还小，但我相信你能妥善照顾好她，还是那句话，千万莫要让自己太累。”
面对其他人若曦不需要多言，但面对这个至交好友，看到他已经掺杂白丝的鬓角，想到他近乎过劳死的结局，她却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两句。
胤祥心中亦是有所了然，对方今日一别再无归期，他偏头掩饰脸上的不自然，最后还是转过脸来，语气微哽声音自嘲：“往日总笑他人作女儿态，今日方知送别苦……”
自由洒脱一生的十三爷总有那么两次潇洒不下去的时候。
他情不自禁伸手，一切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心酸不舍，思念与祝福都囊括在了这个充满心意的拥抱中：“……明年芳草绿，故人不同看……”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若曦抬手回抱许久，深吸一口气松开手：“珍重！”
她转身坚定，宽大的披风划出一道弧度，胤祥跟出去两步，又慢慢停下：“珍重！”
就这样若曦坐上马车，胤祥骑着骏马，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许久后若曦坐在马车上沉思，她前段时间之前总想着，若是没有来到这个时代就好了，若是不认识他们就好了，若是自己没有这么感情用事就好了。
可现在她又觉得，没有做出重要的抉择也不要紧，她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也真心对待她，能在临死前一一与人生路上的重要之人道别，她不能说是不幸运——人都要死了，不如看开点。
等来到遵化已是晚上，若曦下车时认真打量这栋宅邸，她剩下的日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只是大门口张灯结彩却没有囍字，虽然她不是很期待但好歹是头一次结婚，她不由得在脑海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巧慧看出二小姐疑惑，扶着若曦小声提醒：“万岁爷以守陵为由禁止十四爷大办婚礼贴囍字，委屈二小姐了。”
若曦闻言诧异，没一会儿反倒笑起来，这真是感觉又气又好笑，那人总爱在奇怪的地方较真。
但她才不管那个，天高皇帝远，她都要死的人了，难道还怕怪罪不成？
一旁等候多时的胤祯快步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说：“十四爷，我要一块红盖头。”
这话听得胤祯也是一愣：“红盖头？”
“是啊，你敢不敢？”
胤祯见她笑意盈盈又带着促狭的样子，不由失笑，他直接叫下人取来一块红盖头，颇有兴致道：“你都能有这个心情，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府内除了囍字各种该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自然也有两人的婚服，他寻思这个婚礼估计也就是自娱自乐，谁承想居然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么一想胤祯心情更好了。
若曦接过红盖头直接盖在头顶，视线内大片红色遮挡叫人看不见前面景色，也不管接下来的动作是不是不伦不类，她煞有其事地伸手：“你的侧福晋看不见路了，劳烦十四爷带我进门~”
看着又开始搞怪起来的若曦，胤祯眉头一挑，屈尊降贵接了侍女的活计，抬起手臂顺势让对方扶着自己：“好啊~那就走吧侧福晋？”
若曦抬脚慢慢跟着胤祯的脚步前进，时不时听耳边传来他清朗温柔的声音，提醒她抬脚，要上台阶了，又提醒她落脚，要下台阶了，然后是左转拐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一点也不惶恐，这是与在其他人身边截然不同的心情，是十三爷相似，却又略显不同。
她甚至还有心情与身边人闲聊着调侃：“若是当年在八爷府时要我知道最后居然会成为你的侧福晋，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是啊~那时候咱俩总是吵架，吵得比你和十哥还凶，要不怎么说世事难料呢~”胤祯语气悠哉，全然看不出年少时曾经对对方冷嘲热讽的样子。
高高的旗头不适合再盖一层红盖头，这让若曦的小半张脸还露在外头，胤祯只要侧头看去就能看到若曦轻松勾起的唇角，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比全部遮住还要让人心动。
但他什么也没说，动作娴熟自然的将若曦引进给她准备的房中，轻轻掀起盖头：“好了，这下也玩够了吧，我估计你大半天没吃东西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这就叫人传膳。”
“好啊。”
盖头撤下，露出若曦轻松惬意的脸，随着阅历的增长，和十四爷的交谈越来越没有压力，她感到了精神上久违的放松。
不是和十三爷一起出游时那种短暂的轻松，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被温水包裹着一般，又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她的肉体存在在这里，灵魂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谢谢你，十四爷，能愿意顶着四爷的压力把我弄出来。”若曦面色平和，浅浅的烛光照亮她的眼睛，显得明亮又富有生机，好像那些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胤祯没有接话，反而看着她有些惊奇：“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逐渐变回以前的性格了？”
不，还是不一样的。
胤祯心想，虽然依旧跳脱，却不是年幼时的古灵精怪，而是一种找回初心般的坦坦荡荡，超然洒脱，总之是一种好的发展，比原来那种死气沉沉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多了。
“嗯……可能是老来多健忘，亦可忘相思？”若曦自我调侃。
胤祯低笑两声，随手拿了一碟芙蓉糕摆在她手边：“你也不用太过在意，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何况你也帮我那么多次，你都遇到困难了难道我还能不帮你吗？”
若曦笑笑没接话，看见手边的芙蓉糕神色柔软：“你也变了，和我印象里真的不一样了。”
“哦？哪里变了你说来听听~”胤祯说笑。
“变得成熟稳重，变得会照顾人，还能到现在都记得我爱吃芙蓉糕。”
“那你可得多夸夸我~”他唇角上扬：“以前多听你怀疑我讽刺我嘲笑我，偏偏用起我来毫不客气，想从你嘴里听到几句夸奖可真不容易！”
“嗤~”若曦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一开始总说我的！”
“啊不是，先不说这个。”
若曦稳下神色挑明了曾经不愿多说的事情：“当年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
“康熙爷将我赐婚于你，我是知道他老人家的苦心的。”
“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也清楚他老人家有将我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对我的婚事左思右想要给我找一个好归宿，最后千挑万选选责了青梅竹马又重情重义的你。”还有可能即将成为储君的你。
“他也曾告诫我忘掉失去的，珍惜拥有的……是我不识好歹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提起已逝的先帝她眉眼间多出一层伤感，她侍奉对方身旁多年，亦是真心对待那位即威严又不乏宽厚的老人的。
她垂下头淡声道：“不知你是否会相信，归根结底，这与四爷无关，与八爷无关，与你也无关，我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人决定自己的婚事。”
“嗯，我明白，你从小就是这么犟的一个人。”胤祯颔首。
“深陷漩涡多年，我才发现自己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总妄想做那逆流而上之事，无论是与八爷相恋，还是与四爷相伴，成功失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我从不怨憎旁人。”
“……”胤祯沉稳端坐等待她的后续。
“来之时路上遇见八爷，他告诫我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我深以为然。”
“我想到你曾经说要如同十三爷般待我，视我为友、诚心相待、竭力相交——”若曦笑了一下：“十三爷才不会连着三次请奏要娶我。”
“你心悦我。”
“……对。”胤祯愣了两秒，似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挑明，但很快他就给出答案：“难为你还能记得我那么久之前说过的话，所以你现在是要拒绝我吗？”
若曦神态平和声音并不激烈，但是她知道她的意思他能听懂：“十四爷，我已经不年轻了……两段失败的恋情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爱人的勇气，我没有信心再去爱人了……现在只剩半条贱命苟延残喘的我只盼着能悠闲过好剩下的每一段时间，所以我不建议你将情感寄托在这样一个不会回应你的人身上。”
这么一听，胤祯本来因为被挑明关系而略显忐忑的心直接淡定了，他笑道：“我还当你怎么突然讲这些，到底这方面你还是不信我~你见我什么时候强求过你？这次不也是老老实实等你同意了我才拿出赐婚圣旨的吗，你老老实实在这养老就行了。”
他听力极好，能听到几十米外下人传来的脚步声，最后笑着摇摇头直接终止了这次对话：“好了好了~晚膳到了，你也好好吃饭随后好好休息吧。”
“今晚我得宿在这里掩人耳目，我先出去转转，等你一切准备妥当我再回来，到时候我住外间你住里面，中间隔着一层屏风你也好安心。”
若曦也点到为止，偷摸揉了揉自己空瘪的肚子：“好，你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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