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吞金（下）

“只有你自己愿意死了，别人就不会把怀疑放到第二个人身上。”

初太后被裴嫣然逼得步步后退，此时她已从对面的女子身上看不出平日里的一丝羸弱，她身虽削瘦，此时步子却迈得极稳。结合她刚刚说的亲手杀掉了一个魁梧的侍卫。初太后已经开始打破之前的种种怀疑而确认，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病弱深闺小姐。

她竟能装得如此之深，以至于骗了整个安都的人。她到底是谁？

可这些，已经不容许初太后在细想，裴嫣然已将她逼退到绝路。

她的脊背贴上了冰冷的墙体，寒意开始瞬着身体由后向前蔓延。

“……我不会自裁……我不要死的不明不白……”初太后颤着声，泪水滑落腮边。花容渐失，如一朵要被冷雨催折的牡丹。

裴嫣然还是第一次见向来高高在上的初太后会露出这副表情。

她不在继续向前。而是徐徐开口，以劝说的语气说道∶“方才沙西王临走时好像同你说了一句话，不知娘娘有没有明白那话中的意思？”

初太后颤着身，警惕看着裴嫣然不说话。

“她说，姑姑以后欲再行不义之举，就多想想故人。仔细品，她说的是“以后”，娘娘细想，除了我今日的意外造访。只凭李同光对你做处置，娘娘可还能会有以后？”

初太后瞬间愣在原地，她望着初月刚刚站过的地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她最后与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情。

初月堂堂沙西王，整日将“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挂在嘴边，自不可能不明白，像自己这样身上背满罪名之人的下场。

可她偏偏还是对自己说了会有“以后”。那句话的语气，不像是担忧与劝诫，倒更像是分离与诀别。

而初月最后话里的那句故人，很显然也包括了初月自己。

初太后虚张着口，一口气憋闷在胸前，想明白那句话背后隐含的真正意思后，她彻底崩溃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是她的亲姑姑，而在这个世界上，她身边可还再有别的亲人么？她那个远在边塞的兄长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身边就只剩你了呀！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孩，却要落得一个替姑姑受死的下场。”裴嫣然淡淡的说着。

初太后却是捂了耳朵，跪在地上，连连摇着头。

她的内心复杂极了。明明在刚刚，她还冲她说了那样恶心的话。

“所以，如果你不想要无辜的她替你去死的话，你就应该自己做个聪明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死，你应该还是恨李同光的吧！或许你现在更恨你自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死之后，我会帮你除掉你所仇视的一切！包括李同光！我会一步一步先从杨盈开始，瓦解掉他与梧国的结盟。然后再慢慢催垮整个大安……”裴嫣然的眼中闪出不同于以往的冷漠与寒意。

这眼神，让初太后看着心惊。

裴嫣然环顾四周，皱了皱眉，从腰间摸出两块金子，扔在地上∶“李同光确实谨慎，近几乎搬空了你这整间屋子，可是啊，人若真心求死，又怎会没有办法。把它吞下去，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不过总归效果是一样的，还能留个好看些的全尸。也不失你这一国太后的颜面。”

初太后盯着那两块泛着冰冷寒光的金疙瘩，脸上已由痛苦换上了一副心如死灰般的沉寂。她颤着手拾起它们，在手掌间细细摩挲着。

“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她虚弱着开口。

“什么?”裴嫣然倒也是很有耐心。

“帮我守护好初月，呵……”说到这里，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至少，不要伤害她。”

裴嫣然看向初太后的眼神默了默。她点点头。

“好。”

初太后捧着那两块金，紧闭了眼，抬手后一仰头……

她干呕了好久，眼珠几欲从眼眶迸出，不住地淌热泪……

她的喉间像有烈火在灼烧，坚硬的器块卡在那里，磨破了嗓子，口中淌出的痰液带了血水……

她的身体出于本能反应做出挣扎，她用双手撕扯着喉咙……

……

许久，她的挣扎慢慢变小。她睁着眼，而眼角有模糊的泪。

裴嫣然静静站在她视线处，而她，把她看作了另一个人。

“娘娘，兄长今日又被嫂嫂教训了……”

那人是个女子，十四五岁模样，穿着喜气。正笑嘻嘻向她跑过来。

“娘娘，娘娘。”

她站在那里突然不动了。

“娘娘，您是太后了，我以后得叫您太后娘娘啦！”

“娘娘。”

……

“娘娘，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好疼……”

女孩的声音变得痛苦起来。

突然，她满口鲜血的靠近她。

“娘娘，为什么害我……”

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初太后长久以来一直做的梦，而现在，这个梦变得真实。也更让她心安。

她倒在地上，用尽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她轻轻翕动嘴唇，想要说出那句在梦里一直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说∶对不起。

裴嫣然见初太后最后虚虚朝自己张了张嘴就再没有了生息。

她走至门前，抱了地上的铠甲，如同最开始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般，又一闪身开门躲进了外面的暗夜里。

此后，璟钰宫，寂寂长夜，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