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生母

杨盈带着银铃走出一品居。才一出门，银铃就小跑上前替杨盈牵了马。

身虽有缺，可倒是个机灵的。

杨盈瞧了瞧牵马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银铃，不由心生惋惜。

若常嬷嬷还在，她们祖孙二人应当会一直持续以前的生活吧！在国公府时，杨盈就经常见常嬷嬷往宫中写信，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在宫中做小宫娥的孙女，若不是心里牵挂，常嬷嬷也不会选择在出宫后依然留在都城。

那时候，杨盈总能有意无意间听见常嬷嬷的自言自语，“再过两年，嫁妆就该攒够了，我的英儿也就能出宫了……”

当时杨盈就在想，这个常嬷嬷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可一提到自己的孙女，眼里就有了慈和，她一定是疼极了她的孙女吧。可常嬷嬷却向来极少在人前过分讲述英儿的事。以前杨盈不曾在意，如今得见真人，她才明白，一个患有失声之症的女孩，不论走到哪，都是免不了要受人非议的。常嬷嬷不愿多提，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终还是因为自己而被打破了……

回想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似乎所有人的死都与自己有直接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杨盈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明明她的初衷是为了还两国百姓一片清宁，是想靠自己手中的权力为他人撑起庇护，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连身边的人都守护不好？

杨盈慢悠悠回头，身后的银铃向她拘谨一笑，一排大白牙，酒窝深深陷下去，质朴的娇憨。

杨盈叫她，让她和自己并排走。银铃也听话，两步就来到杨盈身边。

“以后你还是叫英儿吧！这才是你的名字。”杨盈说道。

英儿点头，打着手语回以感谢。

刚走出黄栌巷，就碰上了李同光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是云狂澜夫妇的。

车夫看见杨盈，急忙勒缰止辇。

李同光抬起帘子∶“上车。”目光却瞟向杨盈身边的英儿。

杨盈让车夫将两匹马套在一起，又让英儿上了桑祁与云狂澜的马车，自己则与李同光同乘。

“初太后那边结果如何？”

“那个丫头是谁？”

一上车后，二人竟是同时发问。

“你先问吧！”杨盈转直身道。

李同光敛敛衣袖∶“你去找裴嫣然做什么？刚才那个丫头又是什么人？”

杨盈疑惑∶“桑祁和云狂澜没有告诉你么？我去找裴嫣然是为了常嬷嬷的孙女，刚才那个女孩就是她。”

孙女？李同光自从摄政后，几乎是一心扑在朝堂上，对待家里的琐事，向来很少过问。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常嬷嬷有一位孙女。

“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倒是你与初太后，你可向她问出了些什么？”杨盈凑近李同光，眉头紧锁。

李同光看了眼杨盈，轻声道∶“我这边也一样，我等了她将近一刻钟，除了向我承认她确实杀害了云盼盼外，其他的疑问她都回避了。所以，我以她涉嫌叛国将她暂时禁足了。”

李同光几乎是轻描淡写着说完这些。杨盈却是一脸震惊。“叛国？等等，李同光，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她是杀人，这里面怎么又扯到叛国了？”

“因为那个毒不属于安国，而是出自褚国！”

“你查到毒源了？”杨盈又是一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诈她的，结果猜对了。”

杨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同光∶“猜也总有猜的依据吧？”

“那毒中有一味毒草，安国鲜有，所以我猜此毒的出处不在安国，而褚国巨阙门的开阳门以制毒而闻名，且加上我们上次途中遇袭一事，褚国也怕是有势力按耐不住潜进了安都。”李同光说完，瞧了瞧杨盈的表情继续道∶“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既然这个人意欲借太后之手起事，那么我们只要先控制住了太后，其他的便也好说。”

杨盈知道这后面的半句是李同光在安慰自己。原想着是内斗，结果其中又混了外国势力进来。杨盈冥冥之中有了预感，未来自己与李同光在安国的路，怕是行得要比之前更加艰难了。搞不好，迎来的会是一场更加恐怖的血雨腥风。

杨盈掀开车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阴沉了下来。街道上摆摊的商贩和行人都匆匆收拾着手边的东西往家赶。

这 天，要下雨了。

马车行至国公府时，天已经淅淅沥沥落下小雨。见李同光与杨盈下车，新晋的崔管事忙带着人上前为他们撑伞。

英儿也从云狂澜夫妇的马车上下来，三人立在国公府的大门前与云狂澜和桑祁简单告别。待看着他们的马车向前驶出一段距离后，杨盈才与李同光转身进府。

回到四方斋，下人上前向二人递过热茶汤，阿宝已经提前备好了要换的衣服，整齐叠放在屏风后，等杨盈与李同光用完茶去换。

英儿踌躇站在屋前，看着一众忙来忙去的女使佣人，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杨盈看出了她的心事，笑着让阿宝去给她换一身衣服并找个干净房间安置。

英儿却上前两步，向杨盈紧张着比划着什么，杨盈勉强看懂了她的意思，她也想有一些事做。

杨盈看向李同光，却见李同光一直在低头喝茶。于是只能自己开口∶“你才来，今天就先让她们带着你熟悉熟悉环境，以后你和阿宝一样都跟着我。”

英儿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的笑容慢慢淡下去，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向杨盈。

杨盈明白她的意思，心下无奈叹息。

“常嬷嬷的棺椁和灵堂摆在屋后，准备清明发丧，让阿宝带着你去看看吧。”

阿宝带着英儿离开，李同光把屋内的其他下人屏退，唤了朱殷上前。

“多派些人，守好璟钰宫，饭食和来人都要仔细检查。屋内的利器瓷器也都收了。什么时候她愿意松口了便来通知我。”李同光交代完这些朱殷就急匆匆领命出去了。

杨盈看着现在的李同光，明日上朝，免不了要面对群臣的压力。他如今软禁初太后，也只是兵行险招，初太后真的愿意松口么？

不，当然不会。如果自己是初太后，左右被别人认定了有罪，招供只会让自己彻底输掉身份和性命，但若是不招，只要对方没有捏到自己犯事的切实证据，那么便尚有转圜的生机。李同光已将她同叛国罪联系起来，却仍旧不能让她屈服，无非是心中还有期望，她是安国太后，皇上母亲，有这些身份摆在这里，就算李同光真的想要对她不利，也绝对不敢越过底下人的眼睛，更别说那些一直倒向初太后的势力了，若她真有了什么万一，这些人可就能趁势来在上面对李同光大做文章。

李同光自然也是能够想到这些，所以他才选择给了初太后一个不痛不痒的软禁。若短时间内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初太后是迟早要被解禁的。以后再想拿住她可就难了！

杨盈陷入沉思，却忽然脑中一闪，想到了裴嫣然。

或许她能帮自己与李同光。可这个想法却又立马渐渐在她心底打消了。裴嫣然心计了得，心思也十分难猜，是敌是友还不敢保证，因为云盼盼的死，杨盈心中对她的芥蒂还是难以消除。还是先等六道堂查完她的过往后再说吧！

杨盈回神时，见李同光正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盯着自己。

“我刚才喊你半天，你想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软禁初太后的事，如今她怕是要一直不开口了，你接下来要拿她怎么办？”杨盈脸上的焦急肉眼可见。

李同光侧侧头，脸上似也有无奈∶“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事是能让她真正害怕的，那毒来自褚国，可她却宁愿自己背上叛国嫌疑也不愿意揭发那个赠她毒的人是谁。”

能让初太后害怕的事情？杨盈反复琢磨这句话，初太后从贵妃做到太后，有什么是她在意的么？身份？对！就是身份！

初太后不惜背上叛国罪，也不愿意公开承认杀人。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担心失去自己太后的身份。只要她这个身份一直在，那么不管是安国朝堂还是那些需要她这个身份的人都会尽力去保下她。

这一瞬间，杨盈明白了。若是能从中让初太后失去这个身份，那么事情会不会变简单许多。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杨盈心底产生。

“李同光，我听你之前说过，陛下的生母还活着？”杨盈郑重看向李同光。

李同光点点头∶“是，自陛下登基后，初太后怕江才女威胁到自己地位，就让她幽居在宫外了！此一生都不能再入安都。”

说完这些李同光提了茶盏的手突然一滞，眼皮轻轻一跳，迅速反应过来∶“你难道是想……”

杨盈看着李同光点头∶“嗯，既然初太后涉嫌叛国，做风不正，又有失国统。那么太后这个位置她怕是再难以坐任了。陛下生母既尚在，于情于理，她都当得这一国太后！”

李同光放下茶盏，眺向屋外，雨势变大了，那廊下的一巢燕子都安静的伏在窝里，母燕正极力撑开羽翼为幼雏儿抵挡檐下刮进的冷雨。

母子连心，血浓于水。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威胁到那个女人的地位。

李同光勾勾唇，笑了∶“这个主意，甚妙。杨盈，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