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得胜

一，得胜

天祐元年冬，皓月当空，群星璀璨，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一个时辰前才清扫出的通道不出三刻又被覆上了厚厚一层积雪，合县城门紧闭，此刻所有人都在焦灼的等待，等待北磐军营内部的最后消息，成败在此一举。

室内，李同光和杨盈静静相对而坐，初月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三人姿态各异，但脸上的担忧紧张之色却是一致相同。

片刻，屋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杨盈急忙起身开了门。

“紧急军情！任左使成功潜入敌人军帐，现以北磐狼主为首的三名领头人已全部被击杀，北磐内部如今已群龙无首……”来报的人气喘吁吁，身上伤口还在流着血，看样子是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来的。

“我师傅呢？”

“那如意姐呢？”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李同光急切的眸子里仿佛是要迸出血来！杨盈更是泪眼汪汪，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军士。

“左使她……她……”军士低垂着头，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可能，不可能……”李同光踉跄后退了两步，杨盈顿觉脑袋一沉一个没站稳，被旁边的初月一把扶住。

李同光却忽然抬头一把扯住了军士的领子，大吼道“我师傅死里逃生那么多次，这次一定也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军士结结巴巴道“我们是亲眼看着左使进了帐子……亲眼见整个帐子都被炸飞了……我们冲过去的时候那里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同行的弟兄们掩护我逃回来报信，其余人也都……”

听到这里初月忙上前拉开了李同光，“他还有伤，得快些去处理一下，李同光你先冷静一点。”说着让人将报信的军士带了下去。

李同光甩开初月的胳膊，一下跌坐在地，双目涣散，杨盈也扶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一路走来，到现在除了自己，周围亲近的人已全部一人不剩了……

看着两个人如今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初月狠了狠心，张口就骂“是，如意姐死了，你们俩个做徒弟的伤心，我也伤心，可是现在北磐内部军心已乱，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哪有半点国公，国公夫人的样子，不要忘了，他们之所以愿意舍命相换的，不就是现在的时机吗？难道你们要让之前所有人的血都白流吗？”

“对，你说的对。”杨盈仿佛才大梦初醒一般，她开始慢慢站起来“现在不是我该难过的时候，北磐只是失了狼主，可北磐军还在城外，这一闹，他们势必会立马攻城。”

她扭头看向地上的李同光，“李同光，你必须现在召集所有兵力，全力迎敌，这一战很可能便是最后一战了！”

李同光红着眼，抽出青云剑，泛白的指节捏得剑柄嘎吱作响，他将长剑狠狠往地上一刺，支撑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来，在院外一众将士期盼的注视下走了出去，在台阶上站定，举剑向天一指，高呼“众将士听令”全体军将肃穆。

“整装，开城门，迎敌！”这最后一声，李同光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此刻他的身体里仿佛藏了一只戾兽，方才的悲痛全部化为怒意，他双目赤红，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向着城门急驰而去。众军列好对形紧随其后。

杨盈静静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角含泪，却始终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刻的他和以往都不一样。”初月最先打破了这一记的沉闷“你放心，他会平安归来的。”

“不，你不明白”杨盈别过脸看向初月，“这时的他才是他，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了弱点的他。如意姐走了，于他而言，这世间便没有了可再让他有牵挂之人。”

初月侧目，眼神略有意味深长道，“可这样说来，那你也是。”杨盈无言。

不错，如意姐死了，远舟哥哥死了，六道堂一同出生入死的大家只剩她和杜大人，若大战胜利，皇兄增援及时，杜大人身为一国功臣也定是要随主回朝的。从此异国他乡，独留她一人，这样想来，自己倒确实和李同光有几分同病相连了。

合县城外的厮杀声，马蹄声响了整夜，这一整夜杨盈都没有合眼，她站在紧闭的城门前，看着城外的火光燃红了整片天，连带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都染上了血色。

她足够能想象出这一城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战场如棋局，没有哪颗棋子可以保证自己下一秒不会被对手吃掉。自远舟哥哥身死城外，如意姐决意只身赴险的时候，杨盈就料到了所有的结局，有些人，既永失所爱，就会一心求死。包括现在的李同光……

她对李同光虽无情，可他终究是她的丈夫，是她未来可以支撑自己活在安都的倚仗，况且这一路走来，他也并不算十分讨厌。有一瞬，她有些愤恨自己现在的样子，既不能像个真正男儿一样浴血疆场，又不如如意姐初月一般有武艺傍身，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她能做的只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皇兄的援军快点到达，祈祷那个家伙能够平安……

“杨盈”初月一身铜甲，从城楼跃下

“现在外面战事如何了？”杨盈问。

初月有些忧心道“不好说，想要翻城的敌军已全部被守军击败，城楼这边现在暂时是安全了，可李同光他们在下面的已经战了一整夜，虽说对方群龙无首，可耐不住兵力雄厚，敌众我寡，一直这样消耗下去，李同光他们的体力迟早会耗尽，若是援军还不到，恐怕……”

“昨日的飞鸽，皇兄已过潜岭，算了脚程，应该就是今日了……”杨盈踹踹之后忽转头果断对初月道“我要登城。若最后实在撑不到援军到来那我们便降。”初月大震。

“只是一时之计，总得想法子撑到援军到来。”

“好吧，但是北磐已是无主散沙，令你多巧言，你一人要如何同几千人周旋。”

“尽人力吧，总比坐以待毙强，这是如意姐教我的，何况我信李同光也信我皇兄！”

杨盈登城，喊杀声要比在城内听到的更大，俩军交战依旧激烈，杨盈一眼便看到了仍在奋力退敌的李同光，一身银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头发已经散了，身上也尽是血污，但他挺拔的身姿在人群里甚是出挑，每一挥剑都难掩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可是杨盈能感觉到，经过一夜奋战的李同光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了，他身上的伤也在渐渐增多。

等不了了，这样下去，他会死。

杨盈正准备将刚刚藏在怀里的降帆挂出，却听一旁有士兵传来惊喜的声音“看，是梧国的战旗！我们有救了！”

杨盈猛一抬头，果然，远处有一对人马浩浩荡荡驰来，飞扬的旌旗上是显眼的梧字。随着距离变近，杨盈看清了为首着金甲的男子正是梧国新帝，自己从前的丹阳王兄。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眼泪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杨盈与城上的军士同声振臂喊着，“我们有救了！”她看向城墙下的李同光，大力的晃着自己的手臂，“我皇兄来了，我们有救了！我们要胜利了！”

这一瞬李同光似是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头，向她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夕阳的光撒下来，勾勒在少年微卷的长发上，给他整个人镶上了一层金边，远处城楼上的少女同样沐浴在金光里，明媚的笑脸上有着从黑夜迎来曙光的喜悦。二人同时在看向对方的这一瞬有些晃神。不过也只是一瞬。

梧军的加入更添了安军的士气，他们大挫北磐，并乘胜北上，李同光与梧帝带领各自阵营的将士对准备逃跑的北磐军进行分边包抄的方式堵截围剿，终于在天门关外止戈，这一战让北磐损失了约九成的兵力，安梧俘获战马百匹粮草千石。捷报传遍了大江南北，合县的所有百姓战士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为了庆祝大战胜利，也为了给梧国的国主接风洗尘，合县的太守决定在当晚便设宴，与众得胜归来的英雄同庆。